第三版:专版总第118期 >2018-11-24编印

大淖儿啊,大淖儿
刊发日期:2018-11-24 阅读次数: 作者:乔云飞

  闲翻网页,竟然进了元代诗人王冕的主页。读《楚汉两城》,见有“徘徊望尽东南地,芦苇萧萧野水黄”的句子,与故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离我家老屋东南约一公里处,有一片沼泽地,当地人叫大淖儿。那里春可“刨”鸿雁,夏可捡鸟蛋,秋可掰蒲棒,冬可揭“干锅”,真得是:当年记忆撒,老来犹难忘。

  北方下雪是常事,且来得也早,所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有时那雪下起来连绵不绝,“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雪停日出,寒光刺目,冷风钻身,冰水浸鞋,即使把“红旗冻不翻”了,也得打扫去,先是檐台前,再是通往厕所的路,后是通往水井的路......至于通往学校的路,则需要学生们的嫩脚丫踩去。所以,我对故乡的冬雪素无好感,只觉得“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然而,春雪就不一样了。乍暖还寒里,翠鸟穿林,北雁翱天,此时若能来一场“大似落鹅毛,密如飘玉屑”的春雪,自是白雪不嫌春色晚呢!因为那些赋闲了多时的煞拍子、煞绳就有了用武之地。剪来马尾毛,捻成细细的套,后面拽上绵球,扎进用高梁秸衲就的拍子或者麻绳缝隙里,煞拍子、煞绳就做好了。还须从米缸、粮仓里偷些诱饵出来。扫开一片雪,把煞拍子、煞绳埋进土里去,煞头微露,撒上诱饵,只等鸟儿们上“钩”......那时没有保护动物的意识,也没读过什么“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之类的,以“好玩儿”为要!春雪若能下在晚间,你必能看见早晨一群一伙向着大淖儿进发的半大小子:踏着白雪,哈着白雾,带着两耳垂肩的棉帽,怀里抱着长杆子,趔趔趄趄地向着东南去......前些时天气暖和,冰上消开一个一个的窟窿,引得鸿雁到里面觅食、歇脚、过夜。突然,老天变脸,气温骤降,大雪将鸿雁“闷”死在窟窿里。于是,半大小子们就用长杆探呀、捅呀、刨呀的。若能找着几只,一顿美美的野味儿就足以慰藉胃口了......

  冰消雪融,四方汇流,大淖儿变成了明汪汪的一面镜子,周围芦苇“噌噌”地长,迅速给“镜子”装上了框。水鸟在空中盘旋着、在水面起落着......不知这些精灵们是否“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倾城”呢?夏天恍惚之间就来了,半大小子们的好日子也到了。生产队为节省劳力,鼓励学生放学后再放马去,半天3个工分。学生们经过上午的“斗私批修”后,匆匆地往家里赶,随便扒拉几口饭就骑马出发了。为防意外,马自然是上了“绊子”的,“哒啦,哒啦......”,铁环与铁环的撞击声传向远方。那时,大淖儿里鲜有种庄稼的,即使有,也是生产队的。草嫩水美,马似乎对它也没兴趣,所以你也不必担心马会吃庄稼去。马到大淖儿,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儿,剩下就是钻密林、捡鸟蛋了:大如鸡蛋的,小如指甲盖儿的......运气好的话,一下午捡个斤数八两的。斜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半个天,腆着大肚子的马儿载着少年的梦追日去......

  有那么几年,大淖儿的核心区用铁丝网围了起来,不让开垦和放牧。夏末秋初,还未到“桑麻夹岸收战尘”的时候,已是“芦苇成林出渔户”了。瞅准哪里是坑儿,四周围起坝来,将中间的水向外“攉”出去,一条条的“红拐子”就欢蹦乱跳地现身了......家乡鲫鱼美是远近出名的。还未等到把大淖儿里的鱼打完,芦苇头上就飞“白鸟”了。随着大喇叭里一声长长的“放——闭——地——啦!”牛车、驴车、马车、骡子车载着镰刀、搧镰、西瓜、月饼,还有大闺女、小媳妇、老头子、老太太......向大淖儿出发了。“二八小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坐在车的最前面,甩着“脆各囎囎”的鞭子,满足着驾驭的欲望......那时的干芦苇就很贵,大约一斤二、三分钱,因为它不仅是饲喂的好草,也是造纸的好料。尽管已经“分田到户”,依然需要全家动员、抓住时机,加紧收割,“高过屋”的芦苇烂死就不值钱了!干处翠绿尽,湿地嫣红现,尺把长的蒲棒招摇着,引得孩子们脱鞋挽裤......它不仅是玩具,也是填充枕芯的好材料。悠闲日月长,忙碌时光短,你不用品味什么“风吹雨”去,“铁马冰河”早已入梦了......

  冬天的大淖儿是个“冷美人”,表面上“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实际上暗流涌春心,只是君不知罢了。凛凛的冰面,“嘎——嘎——”地脆响,让人浑身颤栗。你若真得走上去了,除了小心不要滑倒,还是稳妥的......冬天的大淖儿,寂寞是暂时的。春节临近,坑坑洼洼里的水也冻干了,保了鲜的“红拐子”正是待客的佳肴。穿上水靴、戴好绵帽,手擎铁钎,肩挎箩筐......揭“干锅”开始了。砸开厚厚的冰层,冻晕了的鱼就“手到擒来”了......

  久未回故乡了,不知“我的大淖儿”今安否?想你,我的大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