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业大叔的女儿女婿与我是同学、同事,女婿还是我的领导,又是二十多年的老邻居,这也是我众多亲朋好友中屈指可数的蒙古族朋友之一。他们在两三年前就邀我到李叔家谈过一个下午,可那时说的是写家谱的事儿,李叔一家的经历较为复杂,前山后套、河东河西的,整理起来比较费事,我们一起讨论了一个规划,先收集基础材料,等材料差不多了,再开始上手完善家谱的事儿。
一晃两三年过去了,前几天我再次来到了李叔家,此时在原化肥厂北门居住的李叔家,马上面临着拆迁,居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终于要换成楼房了,这是好事呀,从二老的言谈吐语中既感受到故土难离,又能看出喜出望外。这几天儿女们帮着收拾家当,该搬的搬,不该搬的妥善处理,女儿们翻箱倒柜竟然发现了“稀世珍宝”,在箱子里整理出了父亲戎马生涯的军功章、老照片、整套骑兵服装等,这让一家人又欣喜若狂。于是,家谱的事儿先放一下,先整理这段历史,等搬完家再考虑写家谱的事儿。
那天下午,当我听到这些消息后,我对李叔顿时肃然起敬,一下子仿佛高大了许多,来往了多少年了,我只知道李叔平时总是戴着礼帽、披着外套,热情、爽朗、爱与人交谈,不知道李叔曾经还是一名军人,而且是战功显赫的正营级,还到过青海西藏平息过叛乱。
我端详着眼前这位耄耋老人,身居陋室,生活简朴,仍然是身披一件褪了色的仿军褂,里面马甲左侧的党徽和毛主席像章熠熠生辉,这让我很难相信他曾经是一名扎着皮带、头戴军帽、脚蹬马靴、腰挂军刀、英姿威武的骑兵军人。但是,李叔的确就是一名历经炮火硝烟、浴血奋战的“骑五师”老骑兵。
今年87岁的李叔依然健谈,思路还清晰,但是毕竟六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说东拉西、张冠李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叔多次给我说明,“没有准备,不一定确切”,我曾不断地鼓励李叔,没关系您尽管说,整理好了咱们再详细核实一遍。李叔老诚、朴实、襟怀坦荡、情真意切,多次强调“那时当兵,就是为了吃饱肚子”“进藏平叛那会儿,生命真的是置之度外”,这么庄重严肃的表情,也是李叔第一次给我留下的印象。
当我们继续攀谈时,李叔多次沉默,我当时心里很矛盾,真为我这种职业的残忍性而感到羞愧,刨根问底的职业特点使我无法让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诉说他那充满伤痛的往事。
稍事停顿,接下来我继续试探着与李叔拉话,李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不管多么艰难,最后我还是活着回来了,可最遗憾的是父亲去世半年后我才知道的,没想到父亲给我办完婚事,送我到村口重返玉树归队,竟是最后的诀别,父亲嘱托我到部队要好好干,给咱争口气,直到现在他的话都回响在我的耳畔。从西藏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父亲的坟头烧钱挂纸,大哭了一场,告诉天国的父亲,儿子回来了……”李叔说这话时眼圈明显地红了,音调也哽咽了。
近六十年的岁月已渐渐抹平了李叔内心的创伤,可如今又要在我的追问下,再揭伤痛,真有点不忍心。
就这样,我们在情绪剧烈的波动中又谈了一个下午,李叔声情并茂地解读了他的军旅梦,从1951年1月参军入伍,从达旗骑五师到萨拉齐;1958年7月到1961年底骑五师随解放军大部队开赴青海西藏平叛;1961年底从西藏回到内蒙古,在集宁灰腾梁驻军;1963年春随部队换防回到伊盟军区骑五师;几年后部队缩编转入达旗武装部;到1982年从武装部转业到旗民政局任副局长。30多年的军旅生涯,要写的感人故事很多,就是一部长篇也难以完成,我还是和李叔协商,咱们有重点地讲几个故事吧?李叔欣然答应。
大年三十结婚
农村人办喜事儿,难得双喜临门,倘若大年三十举办婚礼,这真的就是双喜临门了。那天在李叔家与两位老人谈论进藏平息叛乱的那些事儿时,李婶突然笑着对我说:“娃娃,你不知道我们俩的婚礼还是大年三十办的,今年正好是钻石婚六十年。”
这时的李叔,脸上多了一些笑意,接着他老人家就给我讲开了他结婚的前因后果:
我的家在吉格斯太蛇肯点素,你婶子他们家在三八素,两家大人相处得不赖,关于我们的婚事双方父亲早就商议得差不多了,可是我俩还不知道。
1958年初,我们的骑五师已经由树林召转到了萨拉齐的小巴拉盖村,父亲考虑到我的年龄也该谈婚论嫁了,于是就告诉了详情,让我抽时间去见见人家,当时你婶子在那地方的供销社当售货员。有一天,部队领导告诉我,骑上军马回家里看看老人打理打理家务,顺便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定夺一下,要快去快回。当时也没有想太多的问题,只是感激领导为我们考虑的这么周全,后来才明白了,这是部队在进藏前有意安排的,理由不言而喻。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骑着马、穿着军装从“二老汉”渡口过河,来到“三八素”这个村子,找到了你婶子她们家,我也没有说这件事,只是随便地与他们拉一些其它内容的话,后来人家就不断地追问,问我的家住在哪里?大人名字叫甚?我如实说出,人家大人就知道了大概,当她家大人说出我的来意时,你婶子人家还不同意,撂下这句话“我不同意”后就提着箩头掏苦菜去了,接下来我与她家大人们继续拉话。
我们就见了这么一次面,而且也没说成个话,我便起身回了部队。1958年7月1日,我随大部队进藏平叛了,此时我凭借念过三个冬书的水平,利用平息叛乱的间隙给你婶子写过许多封信,但都是石沉大海。
我当时就问李婶“您是没收住来信,还是故意不回信?”李婶爽快地回答“我们的婚礼纯属包办婚姻,一是我不同意;二是怕分心,人家在西藏打仗,我才给人写信谈恋爱?”
到1959年元月部队撤回玉树冬季休整,此时部队又给了我20天探亲假,正好还能在家过大年,我火速赶回老家,家里人请起媒人提亲,没费多大事儿就说好了,按照部队的规定,我还得去呼市内蒙古军区开证明、介绍信才能领取结婚证,紧跑慢跑就临近大年,最后把结婚吉日就选在大年三十。
此时李婶还特别强调“那时候双方家里都特别穷,娶我时用的是供销社的二套马车,提着两瓶(半斤装)烧酒和两盒糕点,没有娶亲也没送亲,娶亲车上就车倌、你叔和我三个人,就娶回来了。”这话说得大家都非常开心地笑了。
婚礼在晚上,李婶说:“很简单,我俩在主持人赵凤祥(时任吉格斯太供销社主任)的吆喊声中,互相为对方戴上红花,然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第三项是夫妻对拜。一家人吃了一顿猪肉烩菜糕,也算年夜饭,就把婚礼办了。”
这一天,因为是大年又要办喜事,李叔家的弟兄姊妹都来了,虽说简单,也得忙乎一阵子。亲亲们根据自己的辈分,承担着自己应做的,没有什么可特殊的,打炭、烧火、剥葱、挑水,总之人人都有份,各司其职,其乐融融。李叔说:“因为我正月初七就要返回部队了,过年结婚两不误,真的是双喜临门,初三我俩就去了你婶子她们家,我去拜望岳父岳母大人”说完这话李叔爽朗地笑了起来。
此时我们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你一言我一语,虽说是贫穷、落后,但是言语中流露的是满满的眷恋之情,李婶还如数家珍地给我说了她那时收到的聘礼:一对皮鞋、一条棉裤、一件红毛衣、一条黄围巾,特别强调了那条黄围巾现在还保存着。李叔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婶子太辛苦了,我在部队服役,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我家六个娃娃,全是她一手拉扯大的。”
是的,这就是那代人的感情,二老历尽生活的艰辛、饱尝了那个年代的酸甜苦辣,一路走来告别了金婚,进入了珍贵的钻石婚时期。我把心里最美好的祝愿送给他们:祝他们身体康健,互相照应,把他们的爱,也是人间最美的那份情意,延续到尽善尽美,延续到地老天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