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做”顾名思义就是家庭手工制作,不同于手工作坊,只是用来满足家庭自己享用。在计划经济年代,平日里吃、穿用品基本都是自己动手制作。家做食品、家做衣服曾是很普遍的一种社会存在。如做衣服、做鞋,这曾经是一个家庭里每一位母亲的重要职责,提到家做用品,总能唤起几代人记忆深处的情思。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第一本能和第一需求,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平日里每个家庭的饮食结构极其简单,只有在过节或家里来客人时才会有所改善。所谓的改善,也并不是大油大肉,只是用平常吃的米、面作点小“文章”。在我家,烙油饼炒鸡蛋、粉汤油糕是母亲招待客人的佳品。油饼虽制作简单,用猪油煎烙,可当时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奢侈品。油糕的制作相对要复杂,需提前一天将黄米用水泡上,泡醒了沥干水,然后放到一个高约三十公分左右的石臼里用石杵子捣,立起来的石杵子都比我高二十公分左右,看着父亲和哥哥们捣糕样子,感觉挺有意思,我也闹着要参与,用尽全身力气提不起石杵。只好作罢站在一边看,只见父亲双手环抱着石杵一上一下有节奏地冲压着石臼里的黄米,当大部分米被捣碎,就将石臼里的米面混合物用碗挖出,过第一遍筛,细面筛下去了,留下的米糁再放到石臼里捣,然后再筛,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全部变成面,接下来就是拌米面蒸糕,蒸糕讲究火候,等糕蒸好后,母亲通常会用豇豆或白菜做馅,发动全家人一起动手包糕。捏好的糕放进沸腾的胡麻油锅里,弥漫出缕缕香味。味蕾提前开始享受了。除了待客,每年腊月,家里要准备年货糕,尽管黄米量是平时的几倍,可仍然是自己捣糕。后来镇里有了粮食加工厂,家里做糕时,捣糕的环节省去了,母亲说还是自己捣出的糕精道、口感好。无论中间环节如何简略,家做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当一家人围坐在热气氤氲的炕桌边,津津有味地分享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时,内心满是详和与踏实。
在生活物资有限的年代,每一个家庭的女主人都是最好的经济师,在家务活中,她们自己动手,精打细算、统筹安排、节俭过日,从而在生活实践中总结出一可行的生活经验,让有限的物资实现了节约化和效益的最大化。如在困难的年月里,粮食的量化安排,必须得搭配着吃。在我家,母亲常做甜菜窝窝,就是把甜菜丝拌到玉米面里蒸成玉米窝窝;玉米面里放上蒿籽打成玉米牙糕等;剩菜汤里放上零星的面圪哒做成和和饭等,饮食虽粗粝,可是却滋养了一颗颗成长的心。
穿衣,也是每个家庭的生活必需。在我小时候,布料、棉花也是实行供给制,即凭票证消费。据母亲说,成人每年大约1丈8尺多布票,1斤棉花票。我记得布的名称有:春福呢、华达呢、的卡、灯芯绒、的确良、警布、的纶等,人口多的家庭,布票根本不够。大部分人家的孩子除了过年能穿件新衣服外,平时穿的都是父母或姐姐哥哥顶替下来的旧衣服。家里大人孩子的衣服都是自己家动手做,或请别人来做,根本没有买衣服一说。那个年代的家庭妇女都是能手,在艰苦的生活环境里练就了高超的女红技艺,如拆洗、缝补、缝制衣服等各种针线活样样精通。我母亲之前正好学过裁缝,家里还有一台缝纫机,所以我家人的衣服都是母亲自己做。那个年月,衣服样式简单,不外乎男的前进服、女的小立领中式布罩子或平方领式外套,我母亲还有一些裁制方法较新颖的图样,其实就是按比例缩放的裁剪图纸,这是邻居许阿姨回老家江苏南通时给母亲捎带买的。母亲每次裁衣服前,总会先平展开图样仔细端详,上衣图样分身子、袖子两部分,其中身子又有前、后片区分,只见母亲在图纸上面用尺子比划,然后又用尺子在布料上量算,再用画粉在布料上标记,接着会反复测量几次,生怕划错,最后才下刀裁剪,母亲把裁完衣服余下的小布条、小布块等边角料,都一一卷起捆好放到针线包里,以备日后再缝补、翻新或做鞋衬子时使用,剩的大一点的布块,母亲会用于做鞋面。
从儿时到小学阶段,我的衣服基本都是母亲给我缝制。白衬衫、蓝裤子给我的印象最深刻,这是当时六一儿童节时小学生的标配,可是一个班的学生站在一起,白和蓝的颜色都不统一,白衬衫有亮白、钨白、黄白,这是布质材料和新旧区别所致,亮白颜色是用的确良缝制而成,穿上后不仅立挺,而且平展;发黄白的则多是用棉布缝制或改制的,我的白衬衫是母亲用棉布做的,棉布洗的次数多了,就会发黄发钨,而且皱皱巴巴,一点也不平展;蓝裤子则是蓝黑、浅蓝、藏蓝等,有的是用当时的新面料警布(因与当时警服的质地类似而得名)缝制,而且压出了裤缝;有的则是用棉布做的;还有的是翻新或染色而成,翻新就是将衣服原来的里子翻出来变成面子,染色则是把旧衣服用染色水浸泡,有时因染色时着色不匀,衣服上会出现深浅相间的条纹或道痕;我的裤子是母亲用棉布缝制,因为个子长得快,不出一年,我的裤子就包不住脚踝了,几经母亲拼接弥补,我一直穿到小学毕业。看着那白的确良衬衫、蓝警布裤子,我从心里喜欢,于是我多次哭着让母亲给我缝制,可是母亲一直都没有答应我,所以到我小学毕业时,也没穿上白的确良衬衫和蓝警布裤子。
家做鞋,也留给我深刻的印象,家做鞋是由鞋面、鞋帮衬子、鞋底构成。母亲将做衣服余下的布块拼接后,用于做鞋面,鞋帮衬子则是用破旧衣服或平时攒下的小布条(块)浆糊一层一层粘合而成。母亲盘算好尺寸,先粘一张纸底,然后打上自制的浆糊,把喷上水压平整的破衣乱布一块一块剪裁对贴,一层一层粘起来。我能做的工作就是拿一把刷子抹浆糊。纳底子是做鞋最累的一道工序。纳底用的是麻绳,结实耐磨。厚厚的“千层底”先要用锥子穿透了,把针线从锥孔里引过去,麻绳拉到根,再绕到锥把上用力撑紧,一针才算完工。上鞋与纳底子是一样的手序。有时母亲为赶做一家老小过年的新鞋,锥扎、引针,一拉、一紧,纳一只鞋底,小则几百针,大则千数针,细细密密的麻绳针脚,一行一行紧固着千层底。纳鞋底多了,母亲右手的中指上会形成一层层厚厚的老茧。做好的布鞋还需在鞋里装上沙子起到撑开和定型的作用。除此之外,一家人的棉衣或被褥缝制、拆洗也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独立完成。再有书包、棉手套、棉鞋也都是自己做。这些看似做工拙笨的衣物,却温暖了我们的童年,现在想起仍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不仅吃的、穿的自已做,就连一些生活用品都是自己动手制作,如锅上、瓮上盖的蔽子和蒸锅里放的浸蔽子(用高粱的秸秆缝制成的圆形锅盖和篦子),都是一针一线缝纳而成。还有如扎鸡毛掸子、扎扫帚等。简单而艰苦的生活氛围,却给我们这帮孩子们提供了广阔的娱乐天地。孩子们用大人纳蔽子的秸秆做风车、做灯笼、挑格格;用扎掸子剩下的鸡毛做毛毽子,在没有家长陪伴看管的自由玩耍中,练就了自娱自乐的能力。
儿时,总觉地家做的衣物简陋,比不上商店的卖品,内心渴望精致,可是当过去成为记忆里的一抹绿色时,不由得感叹当初的朴拙是何等珍贵。“家做”的年代,培养了人们的勤劳和耐心,正是依靠劳动和节俭,每个家庭都生产和积累了大量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支撑起个人、家庭及至国家的发展成长。经历了物资匮乏的艰苦生活,人们自然会有一种惜物的情结。现在生活富裕了,可父母亲依然保留着节俭的生活习惯。
苦日子过去了,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衣食住行供给都已实现商品化,“家做”年代已成为过去。这两年,我突然迷恋上了做“家做”食品,如蒸馒头、做糕圈圈、捏面人人、搓麻花......费了好长时间做这些食品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胃欲,而就是想和家人共同分享、品味记忆中的那份详和与成就感。
时光如流水,我们虽无法去阻挡时间的流逝,却可以用劳动去留住记忆,传承美德,让生活中的那份热情和自信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