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228期 >2019-12-03编印

场面,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刊发日期:2019-12-03 阅读次数: 作者:张玉福

    从上世纪的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到1983年,生产队在农村生存了20多个年头,也就是在我20来岁时生产队解散了。这对祖辈和父辈们来说,影响是深远而巨大的,而对于我来说,随着岁月的流逝,对于生产队,这种曾经的基层农业生产单位,虽已过去几十年,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仍然记忆犹新。

    说起“生产队”,说起“场面”,现在大部分年轻人不清楚是什么,“生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民小组(俗称社);“场面”就是堆放、晾晒、碾打各种农作物的场地。常记得,那时每一个生产队只有一个场面,生产队负责场面干活儿的领导叫“场头”,负责种菜园子的领导叫“园头”……

    我所在的生产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位于沿包准公路15公里处,往北拐一条南北走向足有3里长的乡村大道西侧。大道东侧便是另一个生产队。“队房部”在村子南部,由俱乐部、饲养院、库房、马圈、牛圈、羊圈等组成,“队房部”背后就是南北长,东西窄,约有400多平米的“场面”。

    在我的记忆里,生产队“场面”上最热闹的时节就属夏收的时候,那是没有收割机和脱粒机的年代,人工割回来的麦子是一捆一捆的,拉到“场面”后,“场头”吩咐或亲自指挥其他社员堆成四五个大小不等的一丈多高的大型锥体形麦垛,就是把麦捆子摞成花瓶一样大摞,站在摞上的人手里拿一把镰刀,把扔上来的麦捆子层层码放,摞得要好看,会不会倒塌掉,下雨会不会进水,是需要有点技术的,摞得好的全队应该没有几个人,在下面用铁叉挑着麦捆子往上扔的大多都是年轻有力气的男人,我等猴娃娃们则坐在场面边的树荫下看着大人们把一场的麦捆摞成一个个花瓶。  

    待晴天无雨,晒过几日之后就进入了碾打阶段,把麦捆摊成大饼似的铺在“场面”上,男人们挥舞着鞭子,吆三喝四地骂着步履蹒跚的骡马、拉着碌碡、在麦场上转碾成了禾草,变得松松的、软软的,松软的禾草就成了我们这些猴娃娃们打滚玩闹的好地方,也常常招致吆骡马男人们的呵斥。女人们坐在麦垛的荫凉处,手里忙着针线活,等男人碾完一遍,听到“场头”一声“翻场哩”喊叫之后,女人们纷纷拿起身边叉子,要把碾得平展展的禾草用叉子挑起,抖散、抖松,翻过来再摊在“场面”上。

    “场面”上,铺了一地金灿灿的麦子,明丽的太阳光照射下来,遍地闪烁着金子般耀眼的颜色。吴老二爷爷戴着一顶破草帽,牵着黑骡子拉着石碌碡踩场子。吴老二爷爷一边漫不经心地吆喝着黑骡子,一边哼唱着不成曲调的信天游,沉浸在一派夏收的喜悦中。那个足足有百八十斤重的石碌碡似乎也极其疲累,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与栖息在场面畔老榆树上喜鹊“喳喳”叫的声音互相应和,谱出了一首农家喜庆丰收的夏之曲。

  与其他作物相比,谷子、茭子(高梁)的成熟季节相对晚一些,收割时节差不多要到“寒露”节气,并且它们也不像糜子、黍子一样,一收割了就可以拉到“场面”里铺开碾打,而是需要先做穗子和秸杆的分离工作,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切谷穗”“切茭穗”等活儿。这项农活不算重,往往是由妇女们来完成。记得当时我们小队规定每切一捆谷子挣得三厘工分儿,有机灵手快的妇女一天下来能切30—40捆,可以挣到十二、三分儿,已经很不错了。等谷穗、茭穗被切下来后,人们就把它们平铺到“场面”上,用马或牛拉着碌碡反复碾压,获取谷粒或茭粒。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却是许多作物收获的主要方式,并在达拉特农耕史上长期占有重要地位。直到大集体解散时,除了小麦和玉米有脱粒机,其他农作物的收获还是靠人工来完成。

    秋收时分,“场面”上都晒满了队里各种农作物,玉米、茭子(高粱)、糜黍、黄豆、黑豆、麻子等等不一而足。黄的、黑的、绿的、红的,五颜六色,就像一幅幅水彩画似的,非常好看,看得我们那帮小伙伴们十分眼馋,总想趁机抓一把黄豆、黑豆或玉米什么的回家炒着吃。可队里安排了专门的看场人员,我们无法靠近,只能想象着那炒黄豆、黑豆、玉米的香味。只好等到傍晚,待“场面”上劳作的人们陆续回家后,我们才一拥而上,在各个角落、或者缝隙里寻找被遗落的颗粒。运气好时,也可收获到一把黄豆或者一捧玉米,然后跑回家让母亲一炒,便成了我们香甜的零食。扬场对常年在田间辛勤劳作的农民来说,是一件欣喜的事,他们付出了辛苦,期盼已久的丰收,扬场时分便可见证。

    扬场最常用的农具是叉子、扫帚、木锨(也叫扬场锨),被称为场面三件宝。叉子有两股叉、三股叉、四股叉。叉子多是桑木的,也有白腊条木的。后来,场面也有从供销社买来的铁叉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总没有木叉轻便顺手。

    木锨是农民从供销社购买的,扫帚是从王爱召的马莲壕割一些枳芨拉回来让上岁数的社员扎制,做成成品后便可使用。木锨形如铁锨,但用途却大不相同。木锨的活动场所只限于场面,它和叉子、扫帚密切配合,把农民对丰收的渴望演绎为酷似舞蹈的身姿。

    打场,叉子是最忙碌的一天。一大早,人们开始摊场,用叉子把麦捆子均匀地摊在“场面”里,然后等待翻场。通常要碾打三遍,翻三遍。接着人们用叉子把麦秸挑到一边,用刮板或耙脊把碾打好的麦子堆成长方形,扬场开始了。扬场是个技术活,蕴含着经验和技巧,并不是人人都能为之。

    扬场首先要看风向,借助风的力量把作物颗粒与糠、尘土、禾草分开。会扬场的人把木锨的角度掌握得非常好,他不是把谷类颗粒抛向空中,而是靠手腕往外一剪,把谷类颗粒剪成一个扇形,谷类颗粒均匀散开,落在上风头,谷类糠则在下风头和干净的谷类颗粒彻底划清界限随风势蔓延,有的谷类糠和尘土会洋洋洒洒越过场边飘向远处,场边的庄稼和柳树上都布满了它们的身影。在谷类颗粒落下的地方,有一个人头戴草帽,手持扫帚不停地把没有被风吹跑的谷穗与秸秆扫到一边,谓之“打落”。

    人们把麦子或糜黍扬好以后,堆在一起,散坐在旁边,吸着烟,从他们的脸上就能看出庄稼的收成好赖。好的扬场手在没有风借助的情况下同样也能扬场,这样的高手哪个村都有几个,我的一个本家大爹就是扬场高手,譬如扬豆子,尽管一丝风没有,他照样把一场豆子扬完。他把木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靠着手腕的劲,利用豆子的重量把它剪出去。看扬场人潇洒的身姿,更理解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

    生产队的粮食除了分给农户,其余的就存在“场面”里,远远看去,金灿灿一大堆。这一大堆粮食有时要在“场面”放上好长一段时间,为了保险起见,不被盗偷,队里派一名政治可靠、作风正派的社员专门看场。同时仓库保管员晚上还要把堆放的粮食刮平整,再拿一块刻着“新和六队”(生产队名)字样的木制粮印,小心而细致地按压着,直到粮食上被印出一个清晰可见的“新和六队”。据说,这块木制粮印平时是由仓库保管员保管着。

    “场面”不仅是队里堆放、晾晒、碾打农作物的场所,也是猴娃娃们的游乐场,也是鸡们、鸽们的乐园。每天从早到晚,一群群鸡鸽们便到这里刨食,肚子吃得鼓鼓的。麻雀也来凑热闹了,一大群飞来,黑压压的一片,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还是看场的赵四爷爷有办法,他拿队里的大麻箩用一个短木棍顶起,同时在棍子上栓一根细绳放在粮食上,一群麻雀到此觅食时他将细绳一拉,麻雀们就再也出不去了。这样每天都能捉到很多的麻雀。那时我们不吃麻雀,连麻雀蛋都不敢吃,大人说吃了麻雀蛋怕脸上长雀斑。

    秋末冬初,生产队的“场面”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每天,就听生产队的生产队长手持喇叭状的铁制广播筒反复不停地喊话:社员同志们,很快到“场面”分粮了、很快到“场面”分粮了……社员们听到通知,便争先恐后地去排队分粮。在那个集体年代,每个家庭的户主都有一枚手章,生产队不论分什么东西必须要先带上手章。手章的用途就是当社员把东西分到后,会计会用每家的手章在账本上盖个章,证明你把东西分走了。关于当年为什么户户都有手章,其主要原因就是过去大部分人不识字,分东西无法签字,手章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代替签名的作用。

    时光如流,岁月如梭。一晃40多年过去了,我再次回到当年生产队的“场面”遗址,四下瞭望我的村庄,怎么也寻觅不到过去那种熟悉的影子了,就连“队房部”和“场面”的一点残垣断壁也没有留下,早已成了村民的住宅地……

    如今,大集体时代的生产队已过去40多年了,农民的生存生活方式也和那个年代不同了。可不知怎的,那段劳动时光、那段“场面”劳作画面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不,它已深深地印刻在乡村岁月的皱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