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253期 >2020-05-29编印

悠悠旋转的毛卜吊
刊发日期:2020-05-29 阅读次数: 作者:林金栋

        给现在的孩子说毛卜吊,他们一定会联想到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哪吒的混天绫、托塔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这类的神器。事实上它只是我的爷爷、父亲那几代人用于捻毛线的一个工具。

        毛卜吊的制作也极为简单,就地选材,找一截短棍,削成一大拃长短如小擀面杖一样的棒子,再在中间打个眼,找一枝带倒钩的红柳棍子插进去固定好,毛卜吊就做成了。也有用羊棒骨代替短木棒、黄铜钩子代替红柳棍的,两头再镶两个铜箍,那就显得超级豪华了。倘若会些木匠手艺,毛卜吊还可以做得更精致些,选一小块木料的下脚料,杨、柳、杏、榆木皆可,经过刀削斧砍,推刨整形,一个形如小哑铃一样的毛卜吊就做好了。

        我一直弄不清楚,小时候的冬天怎么就那么冷,手脚耳朵被冻得红肿、流黄水是常有的事。现在想来,大概除了肚子里油水不大没扛头外,还是穿戴不行。你想,那时候哪有秋裤可穿,只有一条穿了好几年的旧棉裤,寒冬里如刀子一样的穿堂风,从这只裤脚钻进去,从那只裤脚钻出来,瑟瑟发抖。上身再穿一件白茬子皮袄,勉强可以过冬,但脚怎么办?那双从春穿到冬的实纳卜子布鞋,像铠甲一样,除了坚硬根本没有多少温暖可言,就得织双毛袜子了来御寒了。当然,也有极少数人家能从城里的亲戚那里弄一两双劳保大头帆布棉鞋或从蒙古族亲家那里弄几双毡靴子,那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想都不敢想的事。冬天到了,当脚丫子冻得像红萝卜时,母亲就会把拆开布圪包子,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双双雪白的带着羊毛芳香的毛袜子分发给我们,让这个冬天顿时有了一层暖意。

        就好像做饭、打猪喂狗是女人的事情一样,在我们那个地方,捻毛线、挑毛袜似乎就是男人的事情。爷爷绝对是村里捻毛线、挑毛袜的高手,每年都要为村里那几辆大胶车捻几大捆绑东西用的猪毛大绳、牛皮大绳,但那毕竟是段儿苦,也就是半月二十天的事儿。平日里,除了那根旱烟锅子,毛卜吊是陪伴爷爷时间最长的伙伴了。父亲也似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门手艺,包揽了我们全家的过冬穿的毛袜子、毛手套、毛耳套。但到了我们这一代男人,就把这门手艺弄丢了,我们的孩子也没穿过温暖的毛袜子。

        捻毛线的工作大部分是在秋末冬初完成,而准备工作须追溯到春夏之交。不知不觉,大地已经历了春寒的料峭,披上了或深或浅的绿色,焐了一冬一春的羊儿们已忍受不了炎阳的温暖,需要脱去厚厚的“棉大衣”,轻风凉快在山头上跑青。更高兴的是牧人,这是他们收获的季节,卖掉羊毛、羊绒可以为家人们置办一点诸如红二股巾、花半袖袖、塑料凉鞋等过夏的衣物。但必须留下一部分绵羊毛,以备日后捻毛线、挑毛袜用,农村人的日子就得这么精打细算、细水长流。

        夏天是不会动用它们的,一来夏秋是农人最忙的季节,劳作了一天之后再没有气力和精神做别的事,在短夜中抓紧休息;二来羊毛热哄哄的,大夏天撕毛捻线真是活受罪。但剪下的羊毛还是要做一些处理的,首先要在太阳下面暴晒几日,再用两根细枝条反复抽打,把羊毛中间夹杂的沙土、植物刺儿、叶儿去掉,一团团干枯、凝结的毛很快就变得蓬松起来,像一大朵白云从天上降落下来。然后,再把它们分成若干份,绕成几个毛团,放在箩头里,吊在粮房顶子通风的地方等待秋后再用。倘若有几颗臭蛋或樟脑球扔进去,一夏天就不用再惦记被觅虫做害。爱干净的人家还会洗洗,泡在一个大盆里,撒上几把碱面子,把毛里的油脂脏污统统洗掉,羊毛不仅没有了腥味,而且手感顺滑,变得特别整洁。

        秋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粮草入窖。农人们有了相对宽裕的时间可以休整休整了。男人们会把晾干的旱烟捣碎,撮几掬装在羊皮或老布缝制的烟袋里,燃着了火盆,熬一壶滟茶,盘圆着腿开始了一年中一段较为休闲生活了。于是。粮房房顶吊着的那几卷羊毛就配上了用场。

        把卷着的毛松散开来,已经没有春天敲打过后那么蓬松,但扯下一片,用手稍微撕一撕,就会将撕成一朵朵白色的毛花。先用手把毛花搓成细细的一截绕在毛卜吊中间,别到倒挂的红柳钩上,露出少许,然后一只手抓住毛卜吊的一头顺时针方向迅速转动,两只手在羊毛团中匀匀地撕出羊毛,那撕出的羊毛瞬间变成了一根细细地毛线,那毛卜吊就像是风轮悠悠旋转,一团团手中的毛团被它拧成长长的毛线,直到胳膊抡得老高,毛卜吊接近炕头时,就需要缠几圈,一上午的时间就会结一个“大桃子”,如此往返几天的时间便捻出几大团毛线。

        农闲了,农人们也有时间聚了,男人们也会提着装毛的袋子,别着烟锅子,到邻居家做客。于是,土屋里立刻热闹起来,几根毛卜吊同时旋转,几个男人边捻毛线,边海阔天空说着听来的或者现编的故事,当然更多的是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在毛卜吊悠悠的旋转中,在不断生长的毛线中,把对生活无限的憧憬和对家人的爱拧进了毛线中。

        毛线足够多时,男人们就拿上几根铁丝磨制的签子开始挑袜子,先从脚尖开始,袜底和后跟要厚实一些,那样会耐磨一些。母亲总是叮嘱父亲要把袜腰子挑得长一些,她说:“人暖腿,狗暖嘴,袜腰子长一点能把脚腕骨护住,也就感觉不到冬天太冷了。”

        小时候穿着父亲亲手挑成的羊毛袜,熬过了一个一个寒冷的冬天,闻着那股羊毛味儿总觉得身心暖暖的。如今在哪买件衣服都说是“纯毛料”的,似乎只有这样才高端大气,但穿着它总感觉不到过去那股浓浓的暖意。

        父爱,温暖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