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离开我们快一年了,我总想动笔写下您的点点滴滴,来慰藉我再也无法表达的感情。我连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您就永远地走了,仿佛被一场措手不及的暴雨惊散的戏场一样,如泣如诉的音乐和唱腔犹在耳边,台下就惶惶恐恐地乱作一团,我像一个走失的孩子一样,孤独地站大雨中,不知道何去何从。
您的离去,像一场半醒未醒的梦,我总是时不时地想去您的坟头,跪在那里和您拉拉家常,说一说您孙女的事情,唠一唠家常里短……却只有坟头慢慢消融的积雪和依然阴冷的朔风。我便努力地想在梦里找寻,可是梦里您的面孔也日渐模糊,总是匆匆回来后又要匆匆离去,再三挽留也无济于事,醒来后,泪水打湿了枕巾,心里全是堵得满满的痛。
也许是您感知到了那一天的临近,在最后的日子里有意无意地把所有的念想都留了下来。去年暑假的时候,我因为工作忙,经常下乡,就把女儿送回老家,你们爷爷孙子两个人每天笑声不断,半个月后,我把女儿接回了家。我走到半路上,您给我打来电话,电话接通后您泣不成声,我问您怎么了,您说想孙女了。我安慰了您几句,让您下个星期来旗里看她,挂了电话后我也莫名地泪流满面。想起这些,我知道您是多么地留恋这个世界,留恋您的儿女和孙子。您走后,您的孙子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您,我以为她是一个孩子,把您给忘了,可是有一次她和我去科研,突然搂着我三叔的脖子说:“三爷爷,你把我架在您脖子上吧,我爷爷在的时候经常那样架我。”
您走了,我只能翻看您所有的照片,从小时候留着盖盖头一脸童稚,到二十多岁学开拖拉机时的意气风发,再到您们结婚三十周年时的满脸幸福,最后是去年给您孙女过生日,您满是爱意地看着您孙女吹蜡烛。小时候,您是爷爷奶奶的宝贝儿子,成家后,为了三个儿女日夜操劳,还要照顾多病的妻子,我至今还记得您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袄,背着妹妹给我们做饭的情景。您为了让我们姊妹三个能跳出农门,想尽一切办法供我们三个上学,因为母亲多病,您整整给我们姊妹三个按时按点做了十八年的饭,别人家的孩子没人做饭,大多患有胃病,而我们姊妹三个吃肉喝凉水也没有一点儿问题。
我上师范学校的四年,是家里最困难的四年,为了凑够我的学费,您低声下气地去求亲戚朋友借钱,您感冒了舍不得去医院看。您赶着骡子车整整卖一天西瓜,只挣了两块钱,一年下来,家里两口大猪全卖了,过年只有十斤猪肉和一颗猪头。最终因为积劳成疾,患上了糖尿病,可是您没有一句怨言。
我和大妹妹先后毕业工作,小妹妹也考上了大学,我们姊妹三个取得的这点成绩成了您最自豪的事情,我们也为有您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没有您的辛勤付出和精心呵护,哪有我们的今天。您走了,我们以后还能有什么骄傲的事情,即使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缺了一个在任何时候都在关注我们的人还有什么意义。每个人都有老去的那一天,我没有想到您的那一天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鸟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小时候我坐在您的肩头,您连最后见您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给我,更不用说让我背着您、推着您,慢慢走过最后的时光。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福气的人,哪怕是在无力回天的时候让您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离开这个世界,我也知足了。在最后弥留的时刻,您还想着您的母亲和儿子,嘴里喊着妈妈,模模糊糊地叫着儿子的名字。
您走了,您的点点滴滴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杂乱无章却又真真切切,我就这样悲伤而又幸福地回忆着,美好的往事和现实的残忍仿佛一把锯子在我心上来来回回地拉着。
那时候您开着拖拉机跑运输,每到回家的时候我们兄妹三个早早地跑到路边等着您,时间长了能听出咱家拖拉机的声音,您回家后就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我上师范后,您和我妈两个人给我写信,您执笔,最后落款是您和我妈两个人。放假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您总是用您那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背,看看儿子瘦了没有,在您眼里,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可是您却忍心抛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远去。还有您的老母亲、您的妻子、您的两个女儿,尤其是奶奶,每次说到您她都止不住流泪满面,我则强忍着把泪水咽到肚子里,然后把话题岔开。她说她的大儿子没了,她在别人面前都矮了三分。看到燕子一个人经常发呆,想想她还小,就再也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她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
爸,儿子从来也没有这样地想您,在您离开快一年的时间里,日日夜夜,一有空闲满脑子全是您的影子,每天开着您留下的车,听着您听过的音乐,走着您走过的路,看着老家的院落因为您的离去而日渐荒芜,牛羊全都出卖,那条忠实的狗也送人了,只有那只可爱的小猫还瘦骨嶙峋地坚守在那里,每天傍晚都守候在路边,期望着一家人都能够回去。
听老人说,这个世界是有轮回的,走了的人转世成人或动物,要在出葬后第三天在坟头看看有什么踪迹,有什么踪迹就转世成了什么。当时儿子哪里还顾及到这些,后来也就不得而知了,也曾在心里暗自祷告,希望您能托梦告诉我,可却杳无音讯。
天地茫茫两重天。及此,儿子只有长歌当哭,遥祝您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