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286期 >2020-09-25编印

黄母哈日的水
刊发日期:2020-09-25 阅读次数: 作者:白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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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母哈日是蒙语,汉语的意思是黄色土山岗的尽头。黄母哈日是达拉特旗原蓿亥图乡的一个村,后划归恩格贝镇。黄母哈日现在的山药、红葱有名,但历史上是以缺水闻名的。“宁给吃碗饭,不给喝碗水"就是人们对黄母哈日缺水的生动描述。

        黄母哈日位于库布其沙漠南缘,鄂尔多斯高原北端,是二者之间的结合部或过渡带,属于典型的荒漠半荒漠化地区。境内有五条自南向北的山洪沟,积年累世,在黄母哈日的沙窝窝里淤澄出一块块肥沃的农田。由于十年九旱,严重缺水,所以人们说黄母哈日是“有水宝圪桃,没水讨吃壕”。遇上雨水丰沛的年份,糜子能长一人多高,麻子长得像小树,遇上滴水不落的年份,沙蒿、灯相都不返青。不仅自然降水少,地下水位也很深,有人甚至认为是无水区。这里的先民基本都是陕北、山西一带走西口上来的。我的高祖及以下先人就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

        正因为这里缺水,所以有水的地方必以水命名。如,沙井、石岩井、大海子,井或水成为最抢眼的地标。

        解放前,这里的村民吃水要到二十里以外的两义成沟、束几沟等地方肩扛人背,经济条件好一点的人家用牛车拉。听老年人说,背水的人一般天麻麻亮就动身,下半晌时才能回来。一路上坡下洼,跋涉在黄沙漫漫的沙蒿林里,艰辛备至。当年,一碗水,一家人洗脸要反复使用一周,有的老人常年不洗脸。断水的日子,人们不得不用酸盐汤做饭。

        村民们想方设法收集自然降水。雨季,家家户户屋檐下放一溜大瓮,等待下雨接水。瓦口有的是用残破的瓮片做的,有的是用沙竹辫子做的。雪天大风后,人们选择离村庄较远的地方,把沙漠背风处积下来的厚厚的雪,用铁锹裁成大雪块,或用萝筐担,或用绳背,弄回家放到锅里、水瓮里融化,然后把泥沙打澄出去。雨水一般是用来饮牲口、喂猪和洗衣服用的。雪水比较干净,有时候也直接饮用。夏天,一场雷雨过后,只要地面上有积水,全村的大人娃娃齐出动,用洗脸盆、猪食盆或大锹头,将飘浮着家畜粪便和柴草屑的脏水舀起来,倒进自家房前屋后的菜园或树坑里。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我小时候,黄母哈日有一眼人工开挖的大井,全大队的人都是来这口井上拉水吃的。这眼井开挖于一九五六年,是当时的沙原大队(后来分为黄母哈日、元宝湾、东方红三个大队)组织全大队的劳力,肩挑背扛,用了三年的时间挖成的。井的开口有四亩多大,挖了四十米深,井壁是用南山上白石头井、喇嘛沟的岩石砌成的。此井由于较浅,每年得淘洗一次,但水质甜美。井上装有轳辘,井绳是用牛皮编成的,约有小擀面杖粗,井绳一头系着一个约能盛一担水的柳条编成的大水斗子,另一端绾着套牲口的绳线。吊水至少要两人才能完成,一人将耕牛套在绳线上,用短鞭在牛背上猛抽一下,“噢……”的吼叫一声,和牛一起来个短跑,一斗子水就吊上来了。井边要站个年轻力壮的人,将水斗子提起,倒入水车里。井边负责提水的人叫“站井的”,一般两人,由各生产队轮流当值。

        拉水的车叫二饼子牛车,两个轮子是用实木板做成的,轮子的直径大约一米三、四,很像一个木头大饼。车底板上面固定着一个木制的椭圆形的箱体,箱体是一块一块的木板砌成的,然后用两道铁箍箍起来。箱体顶部靠前开一个碗口大的装水口,后部底端装一小段钢管做放水口,用一个圆锥体的木楔子裹上麻团塞住。拉水的人是生产队指派的,一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拉水的时间多在早晚,因为白天要统一放牛。谁家要水,头一天要和拉水的人打招呼。卸一车水收一张水票,抵两个工分。冬天拉水时,溢出来的水在车底部结成长长的冰柱,我们小孩子就追赶着水车,争抢着掰下冰柱吃,因为担心安全问题,所以经常挨车倌呵斥。上学时,在硬路地段,车倌还会带我们一程。但沙大的路就不行了,有顽皮的孩子偷偷往上趴,被车倌一个接一个的空中响鞭赶下去了。土路上回荡着爱抚的骂声和快意的笑声。

        1973年,为了进一步解决黄母哈日的吃水问题,并逐步发展水浇地,旗人民政府派机井队到黄母哈日打井。第一眼机井是在黄母哈日那眼老井旁打的,井深80米。这眼井是全水泥管井,用潜水泵和柴油机提水,当七吋胶管接连不断涌出白花花的井水时,村民们沸腾了,爆竹声、欢呼声响彻云霄。老人们的山羊胡子颤抖着,眼里噙满了不知是辛酸还是兴奋的泪水。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村民们的信心,人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打井事业中。

        1975年,机井队进驻了大海子生产队。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城里的工作人,身穿干净整洁的衣服,脚蹬油光锃亮的皮鞋,洗的香皂,抽的纸烟,唱着流行歌曲,羡慕之余,对城市生活产生了无限遐想。乡亲们像接待亲人解放军一样,把最好的房子腾出来给工人师傅们住,专门设立了伙盘,派厨艺好的村民给做饭,每天有肉和大米白面吃。看着高耸的井架,听着钻机的轰鸣,村民们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希冀和憧憬,但一次次的失败又使他们陷入了痛苦和失望之中。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机井队用三种钻机给大海子打了十几眼井,但由于设备和技术太落后,只成功了一眼,而且这眼井由于淤澄而水量不足,只够全队人畜吃水,不能浇园。

        生产队在村子中心建了一个封闭式水窖,从机井到水窖压了一公里多的水泥管道,解决全队的吃水问题。至此,我们进入了挑水吃的时代。起初,井是由专人管理,平时上锁,早晚卖水,一担二分。后来是一户一户轮流卖,每户一窖,到了卖水时间,卖水人扯着嗓子喊几声,卖水喽!卖水喽!于是,家家户户响起水桶撞击的声音,井台上突然热闹起来了。统一卖水,集中担水曾经是我们这个小村子特有的一道风景。

        进入二十一世纪,对于被旱魔困扰了上千年的黄母哈日来说,注定是个天翻地覆的时代,经过二十多年的建设,特别是近三年的发展,黄母哈日发生了划时代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飘泊异乡的游子想不到,就连当地村民也不敢想。

        黄母哈日的十二个社,除一个仅有两户人家的社外,十几年前就陆续吃上了自来水,2018年,政府又给每个社打了一眼吃水深井,把生产用水和生活用水分开。现在,黄母哈日共有灌溉用机电井200眼,其中开发商87眼。常住人口中,每两户、四个人就有一眼机电井。全村2.7万亩耕地,全部建成了高标准的滴灌农田,户籍人口人均13亩,常住人口人均60亩。开发商开发土地1.1万亩,全部上了大型喷灌设施。今天的黄母哈日人,彻底告别了犁耧耙仗、叉耙连枷、镰刀锄头、老牛烂车的时代,从种到收,全部实现了机械化。五六十岁的老俩口种二百多亩地、养二百多只羊,年收入十几万元的,比比皆是。一户人家生产的玉米,相当于过去全大队的粮食总产(薯折粮除外)。

        仲夏时节,当你登高瞭望黄母哈日,原来满眼的明沙梁、沙蒿丛不见了,扑入你视野的,是一望无际、海海漫漫的玉米方阵,间或有一两千亩白花绿叶、蓊蓊郁郁的土豆苗。农田里既没有田埂垄道,也没有农人,只看到纵横交错的电杆、凌空飞架的电线和蓝顶白墙的井房。滴灌田里,滴水簌簌,润物无声;喷灌田里,大型喷灌设备像条条巨龙喷珠溅玉,在晶亮的天空中幻化出无数道绚烂的彩虹。

        黄母哈日村,这个因缺水闻名的沙窝窝,终于跻身于鄂尔多斯富裕村的行列了。曾经,这里水贵如油,现在,这里清流遍地。曾经,人们想方设法逃离此地,现在,人们却是千方百计返乡落户。曾经,沿滩的剩男轻而易举地把黄母哈日的闺女娶走,现在,四面八方的民工来黄母哈日打工。曾经,黄母哈日是干旱缺水、贫穷落后的代名词,现在,黄母哈日是资源富集、科技进步、农牧业经济发达、人民富裕幸福的新农村。

        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但是一个非常偏远落后的村子,短短二十多年发生的沧桑巨变,令人惊叹、令人沉思,她不正是我们伟大祖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经济社会一日千里的一个缩影吗?!

        我们既不能固步自封,又不能夜郎自大,和地球村的先进邻居相比,我们在农业规模化、集约化、科学化、产业化的道路上还有很多文章可做,在生态建设、资源节约、环境保护方面还任重道远。

        黄母哈日缺水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相信故乡的明天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