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多年前的农村娃,能耍一会儿,就是最高兴的事了。倒不是因学业负担重,没时间耍。是营生多,不是割草就是刨茬茬、拾粪,顾不上耍。就是耍,也是偷着耍。耍也都是因陋就简,哪有像现在的娃娃,买上玩具耍的,更没有花上钱到游乐场去耍的。
我耍过的东西多了,今儿只说滑冰车车。我老家既不靠河也不傍湖,村里虽有两个水泡子,但因夏天雨量小,牛羊又经常进去喝水,踩下了很多坑。到冬天结冰后,也只有牛蹄窝里有点冰。这样的冰面,根本不能滑,我们就到村南的团结渠里滑。我们当地有冬灌的传统,靠近水闸的渠底有积水结成的冰。
滑冰,我们没有冰鞋,就自制冰车车。冰车车就是在1块能盘腿坐下1个娃娃的木板上箍上两道豆丝(像黄豆一样粗的铁丝)。有时捡来的豆丝不够长,还得接,又没有钳子,就在铡草刀的槽里先把铁丝的两个头弄弯,然后把1根的弯和另一根的弯勾在一起,再用斧头在石头上,把勾敲合拢了。之后,套到木板上,用火炷(捅火用的铁棍)穿过铁丝环往紧了拧。接头要尽量对在板上面。也不能拧得过紧了,只要铁丝不从木板上脱落即可。拧得过紧,铁丝接口处的勾就会被拽展。滑时,人坐在上面,双手各握1根尖头的铁棍。铁棍尖头朝下,向后往冰面上一戳,身子往前倾,冰车车就向前滑了。木板和铁丝好弄些,这铁棍往往就难弄了。不过,我们都学会了穷将就,就是在木棍上绑上大洋钉(即大铁钉)。木棍倒好找,到大队的树林里折枝比大拇指略粗的树枝就成,大洋钉却不太好找。后来,我受挨拴爷爷铁匠炉上给马挂马掌用马钉的启发,就替七满叔双抱手拉大风箱,让他给我两个马钉。七满叔也就比我大四五岁,他也爱耍。他没有马上答应我,说得找机会。有天,黑将来,铁匠炉收工后,他回家路过我家房后,把我吼出去,从倒叉叉(衣服口袋)里掏出两枚尖尖的马钉来给我,还安顿我说,不要说是他给的,是我拾见的。因为娃娃们大多爱在铁匠炉前看那打铁时的火花四溅,还因此衍生出了“没做的寻做的,铁匠炉前寻窟子”的歇后语,意即没事找事,让四溅的火花把衣裳烫出窟窿来。
得到马钉,我如获至宝,连夜用细铁丝把它们死死拧在了我早已准备好的木棍上。
第二天一早,我比平时起得更早,和以往一样挎上粪箩头(筐)去拾粪。我一溜小跑了2里多,来到昌俊湾村后往东点的团结渠闸下,扔下箩头,就滑开了。滑了几个来回后,一看天色,该拾点粪回家了,我才像成年人和恋人分别那样不舍地离开。但因贪耍,误过了拾粪的时段,早上拾粪的人多,粪就那么多。有人拾不上粪,就到生产队的粪堆上偷粪。我不敢偷,就作假。这是我头一次作假。虽然是头一次,可我早看会别的娃娃了。就是在箩头里先放些土坷垃,又在上面放了几泡猪粪。虽然父母从不检查我拾了多少粪,但我怕别人看见笑话我。我还在心里用“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诗词来为自己壮胆。那时,有个人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不管甚话用在甚场合,只要是那人的话,没人敢说用错了地方。
到了星期天,住得离我说的滑冰的地方不太远的娃娃们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团结渠。有的有冰车车,没铁棍,有的甚也没有,像我这种装备都齐备的娃娃很少。我虽打架打不过别的娃娃,可我的全套装备为我增加了威力。甚也没有的娃娃抢着讨好我,有人把他箩头里的柴火倒给我一半,有人给我掏1小把炒豆豆,连这些都没有的娃娃,就说回家时替我挎箩头。我根据我的需求,给他们规定好先后和滑冰的时间。其实,这个时间也就是我背几首唐诗或宋词的长短。
有个显能(夸耀)货,快滑到闸板时,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想学《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滑雪的样子,站了起来,像现在的年轻人滑滑板一样,右脚着地使劲一蹬往前冲,结果脑门撞到了提得不高的闸板上,身子也向后仰躺在了冰上。轮到下两个耍的,一个去追射出去的冰车车,一个去抢那两根甩在地上的棍。两人会齐后,都要先滑。还是我评判,让他们“菜冬菜”(即玩石头剪子布)决出谁先耍。
我为了多耍,还和妈妈说,我晌午不回家了,幌子是为了多拾粪和多搂柴火。结果,我还真是耍够了,这个够是以我耍饿和耍出满身汗为标志的。不过,我也因出租装备换回了够多的粪和柴火。
小伙伴中,也有比赛快的。我不和他们比这个,一因我力量小,二因我不会抢和挡。所谓抢是指抢先出发,挡是指挡住后面追赶上来的人的冰道。我只能用起早贪黑来收获两不误,这个两不误就是既耍了,箩头里也有了实实在在的柴火和粪。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北京上大学时,在首都体育馆观看了美国女花样滑冰运动员佩吉弗莱明的表演。我万分感叹,我还是我,只是换了个地方,就能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她那飘飘欲仙的样子实在是太迷人了,使我有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40来年了,我对此还记忆犹新,一是羡慕人家耍的就挣钱了,二是震撼美国人连耍也领先别国。
不过更让我念念不忘的,则是小时候和小伙伴儿们滑冰车车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