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三·八专刊总第324期 >2021-03-09编印

我的妻子
刊发日期:2021-03-09 阅读次数: 作者:文/郭永义 图/冯丽云

微信图片_20210308101610.jpg

        妻子生于一九四九年古历七月二十五日,心地纯朴善良,做事慷慨大方。据她本人说,她童年时代的生活是幸福的,勤劳的父母将家经营得富足有余,对她非常宠爱,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稍大一点就成为了父母的参谋,家里的生活日用品基本都是由她去采购的。但是好景不长,1963年妻子的父亲去世了,三十五岁的母亲为了孩子们决定不再改嫁。十四岁的她,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每天除了帮妈妈干家务活,还要带弟弟和妹妹(姐弟五人,她是老大,最小的弟弟刚满三个月),还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为了多挣工分,春天她主动承担了牵马种地的重体力农活,牵一匹没有驯服好的铁青马和一老农配成一套种地。老农摇楼,她牵马(俗称帮楼),休息时老农抽烟,她扛麦种子,100多斤的麦口袋压得她直不起腰来。就这样摇摇晃晃干上一整天,晚上回来,腰酸腿疼,头重脚轻,好在当时年纪小,吃上一顿饭就缓过劲儿来了,第二天还得继续干。这本来不是女孩子干的活儿,但没有办法只得这样,妻子的母亲是缠足小脚的妇女,弟妹年纪又小,体弱的她已经是全家的主要劳力了,那时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如锄、搂、割地、拔麦子,样样她都学着干,起初磨得满手是血泡,后来满手变成了老茧,根本不像女孩子的手。冬天给生产队拉“黑土”垫地,每天鸡叫头遍就和几个年轻人驾着牛车去了大淖儿。大淖儿有十几平方公里,原是一个天然小湖,1950年土改后开发为农田,地表面黑黝黝的粘土、腐殖植、鹅鸭粪混合在一起,有一米多厚,人走上去虚轰轰的。那时农业学大寨每到冬天周围的生产队就把这里的“黑土”拉到地里,又当肥料又能改良土壤,真是两全齐美。到了大淖后,他们先要把“黑土”掏起来,再装到车上拉到园子地。这是一项非常艰苦的活儿,十冬腊月的清大早冻得人手脚麻木,拿不住锹。拉一回要走八九里路,上午拉四回,下午拉四回,上下午换牛不换人。每天除了装车、卸车,还要驾驭着牛车走六七十里路,一天下来,又累又饿又疲惫。当年的妻子就这样一年四季忙个不停,能挣三千多个工分,和二十多岁的男子汉差不多。

        十几岁的她经风雨,见世面,像男子汉一样,走在风里,跑在雨里,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帮着妈妈撑起了头顶的一片天,为母亲分担了生活的艰难困苦和不少忧愁,坚定了母亲独立带着孩子们生活下去的信念和决心。在生活上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况下,她从没放弃过。村里干活她从来不服大男人,挣的工分在女人里边也是最多的。坚强的她一直在努力,与家人共同奋斗下,把一个七老八少的家经营得井井有条,使八九口人有饭可吃。她不仅是妈妈的骄傲,也是那个时代中国妇女的骄傲……

        1966年我们成家了。当时我们家生活虽然有所好转但仍不富裕,不仅没钱,粮食也比较紧困,所以我们决定不请人,不办婚礼,两人都不做新衣服,连装新衣服也不做了,经岳母同意择于十月二十六日去公社登记结了婚。十月二十六日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我们穿着整洁的旧衣服步走着出发了。为了赶路程,我们没有走正常的路而是踩着荒滩直接去公社,刚走出二杨保地,她突然问我:“上次在这儿,你为什么躲着我跑进玉米地?”我顿时感到头发涨,脸发烧说道:“哦,你知道了,那我就从实‘招’吧。今年夏天,我们在三村修公路时,我的衣服烂得实在没法穿了,一条裤子两膝盖和臀部开了几个窟窿,这条裤子还是六二年粮食兑流分的,不下身穿了三四年了,早该扔了,在家妈妈隔三差五补一补,还能凑合着穿,可在工地上就不一样了,好在工地上全是男人,每当看到当地村民时,羞得我都抬不起头,只好躲着走。没办法只好请假回家让妈妈补一补再去工地,为了避人,大中午从工地一口气跑到了大淖的玉米地,又热又渴只好坐下休息,玉米地里又热又闷,头上、脸上的汗水像瓢泼一般,脱下上衣擦了擦汗,稍觉轻松便从玉米地里出来,没想到你们穿得花花绿绿的正好出工路过这儿,羞得我扭头又钻进了玉米地,只好绕道回了家。对不起,不是我不想见你们,是我不敢见你们,请原谅,请保密……”结婚登记后,在供销社看到一双尼纶袜子,妻子爱不释手,但两人兜子里都没钱,只好放下袜子悄悄地离去。出门后看见她掩面抹泪,当时,我也很难受,但没有办法,只好假装没有看见,掩饰过去了。回来后给爸爸妈妈行了一个简单的跪拜礼,和爸爸妈妈吃了一顿普通饭。就这样,十七岁的她来到我们家,成了我父母的儿媳妇。第二天按乡俗应该“回门”,即结婚典礼的第二天,新娘、新郎在送亲队的陪同下回娘家,娘家要把亲朋好友全请来再摆一次宴席,住一夜,俗称待女婿。但我们没举行婚礼,没有送亲队,再加上两家的生活都不富裕,所以我步走着把她送到娘家,就去大仓面分粮去了,当时我是生产队会计,气得她躲在院外直想哭。直到夜深人静分粮结束后,我才把她从娘家领回了我们家……

        1974年我考上伊盟师范念书去了。当时我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最小的还不满一周岁。当时的她,带着三个孩子还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还要种自留地,还要喂猪喂羊,常常因为干不完活儿急得一个人悄悄地哭泣。一次黑夜浇地,正巧没有月亮,黑洞洞的,自流井的水量又大,一个女人家,黑天半夜又恐惧又担心,既担心家里的三个孩子,又担心沿途淹没别人家的地,还担心浇不好自己的地。浇一晚上地,累得她坐在堤堰上直打瞌睡,软瘫得不想动。白天又参加了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劳动休息时,人家抽烟、聊天儿,她和七岁的儿子挖猪菜。中午收工后,人家都回家了,她们娘俩还在挖猪菜,人家都吃完饭休息了,又饿又累的她才扛着猪菜袋子,领着儿子,大中午,深一脚浅一步地走回家。孩子们见了娘,都饿得大哭小叫,头晕目眩的她,又坐在灶台下的土地上,烧火做起了饭,一边烧火一边用手扇着风来缓解燥热……“兰女子,捡豆豆吧!”“去哪里?”“老苏房后。”喊话间,邻居嫂子风风火火地进门了,进门就喊:“今天上午队里把老苏房后的豆子全拉走了,黑沙沙的豆子撒下一地,谁也没捡,再迟就被别人捡了。”边说边拉着妻子就跑。老苏房后这块地原是一片荒地,六二年筑起了木独拉水库,提高了水位,有了水源,才开发的。这块地,最适合种黑梅豆,但那些年气候不顺,田间管理又不当,不是浇水迟,就是锄得晚。今年到好一直风调雨顺,但豆子成熟后又晚割了一个时期,不少豆子因熟过头,变出了豆角荚掉在了地上。说话间就进了地,地里已有不少人,她们圪蹴下就捡,不到一顿饭功夫就捡下了半碗之多,黑油油的豆子真爱人。突然“轰隆隆”几声雷,乌云密布,雷雨交夹,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下开了。“他妈的,二八月的天气,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了!”“下雨了,我们回吧。”不知谁冒出了一句回家的话,但谁也舍不得离开。“坏事变好事么,今天下午队里保证不劳动了,大家放心捡吧……” 天下着雨,人捡着豆,活泼可爱的小精灵不时地在人群中穿来复去,开着玩笑起着哄,眼疾手快地捡着豆豆,生怕别人捡得比自己多……大半后晌,天气晴了,天上放出了虹,豆豆也捡完了,人们才拿着“果实”回到家。

        75年夏季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早上四点起来去地里配葫芦,走到西水渠畔,看到渠里的流水滚滚。西水渠畔离我家沙场玉米地仅有三十多米,她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别人家的地,都浇得湿润润的,玉米苗青翠繁茂,不时地听见玉米苗的拔节声,看样子都是昨天晚上浇的。自己家的玉米地干燥得没有一点墒,锹都插不进去,大清早的玉米,叶子都卷着筒儿萎缩着。妻子心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真也是好机会。于是,取了一张锹放开水就浇地,得了水的玉米苗立马舒展了叶子,变得翠绿翠绿的。见状妻子高兴地唱起了一首儿歌:“好像那旱季里下了一点及时雨,禾苗长得……”突然,远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咒骂声:“他妈的,谁让你浇自留地!”气势汹汹的刘石一边走一边骂,过来几锹把水口放了个特大,口里还骂骂咧咧:“你浇,让你浇个够!”顿时,猛水全部扑入我家玉米地,眼看淹没了我家的玉米地,妻子着急地挖起满满的一锹土来堵水口,心狠手辣的刘石抢了妻子的锹,一把将妻子推入水坑,大骂:“你们这些地主、富农的孝子贤孙,还想欺压人民!还想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没门儿!我和你们不共戴天!”可怜的妻子,慢慢地爬出了水坑,像一只落汤鸡,满身的水,满脸的泥垢,看了看水口,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刘石,心想他是出了名的“常有理”“惹不起”,再下去恐怕吃亏更大,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毒打,便哭着离开西渠畔,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起来,妻子心急火燎地又去了玉米地,只见玉米地被大水冲下了几道深沟,几片玉米苗都卧倒了。妻子只好把荒地里的土担了数十担,添平了沟,又一苗一苗地扶起了卧倒的玉米苗,并一苗一苗地培上了土,有些卧得严重的玉米苗和被大水冲得严重的玉米苗只能清除掉。经过整整一天处理,玉米苗虽然都站起来了,但出现了几片儿缺苗断垄的地,看了看几片儿缺苗断垄的地,真是泪淹心呢!晚上回来又气又累的妻子像得了一场大病,躺在炕上。五岁的女儿懂事地跑过来就问:“妈妈,你病了?”“没。”“好妈妈,别哭,好妈妈,别哭……”一个女人家泥里进,水里出,又受苦,又受气,又当男人,又当女人,俗话说,五八尺大男人也扛不住,更别说一个带娃娃老婆。又气又累的妻子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病倒了,先是上吐下泻,止住上吐下泻又拉起了痢。勤劳、肯干的妻子没输液,没打针,没去看医生,还继续干着活。为了弄猪菜,圪蹴在南圪旦的碱葱滩里拉着痢,双手不停地拔着猪菜。南圪旦的八婶儿看见妻子一边拉痢,一边弄猪菜,十分同情,把家里仅有的五颗鸡蛋拿出来送给妻子,让她回去补身体。几天后,我的小学老师、红卫学校的老教师王文茂老师、王广庭老师来家看了妻子,安慰了妻子,并拿出二十元钱让她看病和补贴家用。刚强的妻子很受感动,领了情却未收钱。秋天红卫学校校长丁维仁、教师李香桃带着四十多个学生帮我家起萝卜、掰玉米,特别是年轻漂亮的美女老师李香桃不怕脏、不怕累、不嫌冰冷,和同学们把初雪覆盖的萝卜一个一个地刨了起来。遗憾的是这些恩情和亏欠还没来得急报答,王文茂老师就去世了,我们永远怀念他。

        1976年我师范毕业了。妻子也终于熬出来了,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欠下不少债务,经全家人艰苦奋斗,勤俭节省,到1978年我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又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但不服输的妻子永远不满足,她的生活目标已不是吃饱穿暖,而是要发家致富,我们又养起了羊。初冬,学校处理三类畜我们买了三只新疆细毛羊,又从繁殖场买了三只新疆细毛羊,经妻子的辛勤饲养,不久就变得膘肥体壮了,当年冬天就下了三个可爱的小羊羔子,以后都是一年下两茬羔子,寒羔子又下羔子,有的羊还下了双胞胎,每到冬天接羔保羔阶段,我们怕把刚出生的羊羔子冻坏,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注视着,常常把临产母羊接回家,让它在温暖的家里生小羊羔,遇到初生母羊不认羔时我们又进行了人工配奶……几年光景就发展起三十多只雪白一色的新疆细毛羊,成为村里养羊最多的户子。不少村民开玩笑叫妻子“牧主”,那时的绒毛价格高,新疆细毛羊产毛又多,毛质又好,每年卖羊毛收入超过了我的工资。随着生产责任制的深入,我们家又分得了地,那时的妻子年轻力壮,又有十几年的种地经验,种起地来真是如鱼得水,每天起早贪黑,中午不休息,整天在地干着活儿,把土地经营得一年比一年好,所种作物品种多,花样多,间种、复种、套种样样都有,粮食产得一年比一年多。每年收获的粮食,除了自家食用和喂猪、喂羊外,还卖给国家不少,卖粮兑流的化肥又足够下年使用。这时,我们已不满足居住红卫学校破烂不堪的土坯房了,又在旗政府所在地树林召盖起三间亮堂堂的砖木结构的起脊房。我们搬进了“城”,不少村民对我们进城居住羡慕不已,也招来个别村民的嫉妒。

        光阴似箭,转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中考就业的重任迫在眉睫,我们又把精力放在培养教育孩子上。那时,高考刚恢复,我每天上午上课,下午给学生补课,晚上再给自家的孩子辅导,没有一点时间干家务。孩子们也都在努力学习。种地、养羊、喂猪都是妻子一个人干,每天晚上还一边陪孩子学习一边为孩子缝新补旧,直到十二点多才和孩子一起睡觉,早上四点起来再给孩子们做饭,孩子吃完饭上学去了,她再下地干活,那时,土地又刚分到手,有些地荒了几年,耕种起来很费劲。那几年她确实很忙也很累,但这个累是充满希望的,可以说是在希望的田野上耕作,收获满满。孩子们都认真学习,成绩一天天在提高,她虽累但内心是非常高兴的。经过几年的努力奋斗,四个孩子都考出去了,都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我们也退休了。我们又帮助孩子们带大了孙子、外孙,于2010年随子弟又迁往呼和浩特市居住。现在我们老两口身体健康,生活安逸,子孝孙贤,岁月静好,希望明天更好!我的妻子乔兰女,她是数以亿计中国劳动妇女中的普通一员,她聪明贤慧,纯朴善良,坚强勇敢,具有中华女子所具有的优良品德和高尚情操。她是一位好女儿、好妻子、好妈妈、好奶奶,是我的一生所爱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