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逐渐疏淡人情世故,而工于箪食瓢饮。
不知烹饪的热情能保持多久,反正目前的状态就是归隐厨房,不问江湖。所读的书,也都濡染着草木果蔬的烟火味道,比如汪曾祺的《人间滋味》,阅读的快感,就是名副其实的甘之如饴,如同站在锅灶前,眼前摆放着碗里碟里的各色食材,一片鲜艳灿烂,令人垂涎。
和朋友玩笑说,我现在对一只漂亮盘碗的热情,远比对一束鲜花的热情要高许多。而且,味蕾经历过的那些美食,以及由此带来的欢乐,当你走在冬日的暖阳里、走在四季不缺新鲜蔬菜的城市中时,那些干菜总会时不时地跳出来,让你不由自主再细细咀嚼一遍,由此就想起锅盖下那冒着气、飘着香的烩干菜。
夏天的蔬菜总是吃不完。菜园里,豆角累累叠叠,一大把一大把地在蔓子上吊着,都是翠绿翠绿的嫩条,紫色的花开得前呼后拥,蜜蜂嗡嗡地来来去去。长成了的蔬菜,一时吃不完,挤在菜畦中。勤劳智慧的农妇们自有处理它们的办法,屋檐下拉一根麻绳,把豆角的筋抽去,用剪子剪成人字,再把它们一根挨一根叉在麻绳上晾干。两天后豆角的水分全去,翠绿依旧,就可以收在干净的布袋里了。晾豆角的绳子不能用铁丝,否则豆角上会长锈斑。不只是豆角,所有吃不完的菜蔬都需要晾干,芹菜、芫荽、茄子、绿葱叶,甚至是西瓜皮,甚至是烂腌菜,通通都可以晾成干菜。各种蔬菜,各是各的晾法,各是各的吃法。
冬天,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大地,这是一个不长一棵活草的季节,连麻雀都瘦的在风中打转。杀了猪,宰了鸡,南凉房的大瓮里放满了肉。冬三个月,是农村最悠闲的时候,虽然没有现菜可吃,但腌菜、干菜、烧猪肉照样可以蒸煮出一个冬季的美食。
抓一把干豆角,泡在热水里,这些在夏天被太阳抽去水分的豆角,像在休眠状态,它们会在水里慢慢地醒来,干扁皱巴的身体逐渐伸展,逐渐饱满,逐渐弥漫出一股豆角的清香。这让人想起《三体》中那些脱水后再泡水的人,有了水,连人皮也可以还原成一个饱满的人。
漫长的冬季,腌猪肉烩干菜是农村的家常饭。提前浸泡好干菜,然后炼肉、切肉、炝锅,放土豆,放干菜,一切放停当之后,上面再放一个“晋撇”子(也就是笼屉),蒸一锅蒸饼。蒸饼用发面,中间抹了胡油,分了许多层,所以也叫千层蒸饼。烩干菜的热气,带着油脂和蔬菜的味道,窜到蒸饼里,又从锅盖周边跑出来,那个香啊,一直在记忆里飘呀飘。烩菜里的汤水,别熬的太干,菜汤汤泡蒸饼最好吃不过,把蒸饼一小块一小块掰进碗里的菜汤,浸透了油水,那滋味绝不逊色于羊肉泡馍。吃饭所用的碗也不是现在盅子般的小碗,而是那种蓝边的白瓷大碗。小时候打烂一只碗,会被大人骂半天;吃饭要坐端正,端起碗,筷子拿中间,菜盘不许乱搅,夹菜不能洒,嘴里有饭不许说话,稍有差池,就会被大人骂。
可惜,那样传统的餐桌文化,到现在几乎遗失殆尽。每顿每餐,好好吃饭,只有经历过饥寒的穷人才会对粮食如此珍视和爱惜。一啄一饮都不易,念好,珍惜,是老一辈人深刻于我心的记忆。
烩瓜皮菜也好吃,只是不容易入味。夏天的西瓜把瓤挖净,把皮削去,中间的白壳用小刀镏成一圈圈的白瓜条,晾在麻绳上,烩出来的菜味道有点寡,但老人们说,这比榆树皮好吃多了。土地长出的粮食菜蔬,说什么都不能糟害,剩饭不倒,剩菜不扔,或腌或晾,精打细算的女人,总有各种储存的办法,也总能化腐朽为神奇。一口大锅,一双勤手,总能把全家人的日子熬煮的有滋有味。
除了干豆角,还可以烩干茄子,烩法一样,火候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芹菜叶子的味道和芫荽一样香,晾法也一样,找一块报纸,把洗净的芹菜叶子或者芫荽,均匀地摊在报纸上,在通风的地方阴干,装到小篮子里,篮子挂在凉房的墙上。冬天吃面条时,抓一撮揉碎了撒到稍子汤面里,星星点点的绿,丝丝缕缕的香,好看又好吃。
总之,冬天的干菜是夏天蔬菜的复活,是延续着温饱生活的知足和快乐。
烩干菜的味道,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