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361期 >2022-01-11编印

摊米画儿
刊发日期:2022-01-11 阅读次数: 作者: 林金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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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我的健忘症越来越严重。外出总是觉得没关门,下了楼还得折回去瞅瞅;急匆匆去了超市,却记不得要买什么东西;见到一个十分熟悉的人,握着手却叫错了对方的名字。戳火、无奈、尴尬,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到医院做了脑CT,医生说,脑袋里成了平片,没有多少圪褶褶了。唉,心想这辈子算完蛋了。

    可是奇怪,在我这个平片脑瓜子里,常常会浮现出这样一些元素:山村,炊烟,土屋,忙碌的母亲,彤红的炉火,油光可鉴的画儿鏊子,浓浓的米糊,呲溜呲溜的响声,金黄色的米画儿,垂涎欲滴的我。

    这是我小时候特想见却不常见的场景。

    我的老家出产一种叫糜子的庄稼,就像梁外的孩子一样,因为适应了那方贫瘠干旱的土地,就成了梁外人祖祖辈辈活命的宝物。梁外人一天三顿离不开糜子,早上糜米稀粥、糜米酸粥,中午糜米捞饭、糜米焖饭,晚上糜米窝窝、糜米和菜饭。而我最爱吃的就数米画儿了,米画儿做工细腻、味道香美,但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那是梁外人接待贵宾和过年过节才能吃上的佳肴。

    米画儿的来历,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据说,在春秋战国时,一个叫侯仁的伙头军发现蒸的糜米窝头遇到阴雨天两三天就发霉了,他就改烙饼。烙饼虽然不怕阴雨天,可三两天后却变得像石头一样,根本咬不动。一次烙饼时,鏊子已经放到火上了,但面却和稀了,时间来不及了,他只好将稀面糊倒在鏊子上摊了开来,意想不到的是,做成的饼子一样的东西,金黄酥软,很受将士们的欢迎,于是,一种美食就这样产生了,并迅速流传到民间。

    米画儿,也有人称之为米花儿,米糊儿,米黄儿。叫米糊儿,是因为它是用米糊糊摊成的;叫米黄儿,是因为它的颜色金黄;米花儿,有了一点诗情画意。在我看来,叫米画儿最为贴切,不仅仅是因为摊出来的米画儿在水火交融的瞬间,因为米糊的流向不同、温度不同、薄厚不同,画儿面就会天然形成不同的图案,像山,像水,像云,像雾,像花,像草,像树,像藤,像人,像物,用金黄色的背景加以衬托,每一张米画儿,就是一幅久远的古代流传下来的山水画。

    第二天要吃米画儿,头一天就得准备,把最新的糜米放在大盆里淘洗两三遍,除去糠皮、碜颗子,捞在盖了笼布的笸篮里沥成半干,然后放在碓臼里捣碎,用马尾罗子反复罗几遍,那面细的如滑石粉一般。也可用机器粉碎,也许是温度较高的原因,加工出来的面远没有人工捣出来的筋道。

    这样的面还不能摊画儿,还缺少一个发酵的过程。取少许面粉,在爆开水里刷成糊糊,再与其余的面和在一起,软软的如同处子的肚腩。盛在一个瓷盆里,盖上箅子,还需笼一件棉衣或棉被,放到热炕头。第二天早上,即可隐隐闻到淡淡的酸甜的味道,面团也变成粘稠糊状了。这时候,需要将面糊端在一个凉爽的地方,面起的过头了,摊出来的米画儿粘牙,太瓷。倘若是在冬天里,是最好不过的了,经过冷冻的面糊,变得酥起来,而且酸中带甜,把麦芽糖的甜味发挥至最大,使得米画儿变的香甜松软。

    摊米画儿要有专门的灶具,我们叫画儿鏊子。画儿鏊子分底和盖两部分,用生铁铸成,匠人会把它当做工艺品一样打造,盖子上会雕上龙、凤、花、草等等好看的图案和五谷丰登、人寿年丰之类的吉祥词语。在我们那个人烟稀少的小山村里,画儿鏊子也是一个稀罕物。我家的邻居中,只有三爷爷家有这样的宝物,只待到他家不用时,母亲才亲自出面去借,提一只结实的箩头,小心翼翼地请它回来。画儿鏊子不同于平底锅,中间呈凸起之弧状,周边隆起,如倒扣的产檐碗,盖子的大小恰好扣住底部。

    要开始摊画儿了,先要将发酵后的较稠的米糊兑上碱,进一步稀释到稀糊状,如果要再甜一点,可加一点糖精或白糖,用勺子搅匀,便可开摊了。摊米画儿,掌握好火候是关键,火太硬,鏊子温度高,就会将米画儿烤成焦糊状;火力不足,温度太低,既浪费时间,摊出的画儿也没骨头。

    摊米画儿妙在一个“摊”字上,就像一个绘画大师艺术表演。母亲绝对是摊米画儿的高手,只见她手里的勺子不紧不慢,在一大盆面糊糊里搅来搅去,像一位画家在调和颜料。炉子上的画儿鏊子在文火的舔舐下温度逐渐升高,母亲削一颗小土豆,扎一根筷子,蘸一蘸碗里的胡麻油,快速地在画儿鏊子面抹一遍,嗞地一声,冒起一股轻烟 ,然后舀一勺面糊糊,手腕顺势上下一颤,把拖拉在勺头外面的糊糊颤下去,再顺势往鏊子的凸起处一倒,米糊顺着坡度均匀向下流去,在火候的作用下形成一张薄厚均匀的饼,赶快把盖子盖严,鏊子里接连传出几声刺啦刺啦的声响,冒出一圈淡淡的白气。

    判断米画儿生熟凭的是经验,比如大致的时间、鏊子里的响声、或者是那一股股白气所带出来的味道。也就是两三分钟的样子,母亲把盖子揭起来,立到锅台上,然后用铲子在鏊子的底边一转,顺势把圆圆的米画儿花儿铲起来,一个一个对折成半圆,米画儿斑斑驳驳的金黄色一览无余,再一个挨一个,斜斜地码放到笸篮里,为的是不被气水打湿。

    母亲摊米画儿的时候,我总会守在跟前,帮助母亲搅一搅米糊,或者抹抹油,最主要的是可以伸手扯一块儿米画儿迅速填到嘴里,那种又烫又香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至今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