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361期 >2022-01-11编印

记忆中的糖烙饼
刊发日期:2022-01-11 阅读次数: 作者:吴晶

  初冬的傍晚,上灯了,黄晕的灯光照亮了我们这个可爱的小城,灯光透过车窗也照在可爱的儿子的脸上,他正大口吃着一块糖烙饼,那是我妈妈回呼市前给我烙好的。她知道我忙,于是在走之前烙好饼放在餐盒中送到学校。

  看着眼前的糖烙饼我觉得我必须要写一些关于它的文字了。

  它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里应该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那是一个夏天,我在我姥姥家,那是北方很平常的一个小村子——四贵。

  在那里我每天的营生就是玩,而大人们的营生就是种地。大人们种地,每天只吃两顿饭——半前晌饭和半后晌饭,饭的种类极少,多数是面条,好一点儿的就是搁锅锅面条,偏巧那时的我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面条,其次就是那搁锅锅面条。白天我还可以去四毛头家蹭个深藏已久的月饼,或是去润霞家吃她妈做的山药介介炒鸡蛋,但晚上就只能坐在我姥姥家囱灶房那高高的门槛上,因为我饿得已经疯不动了,看着炉膛里的火将它温柔的光投射在西墙上,那墙上便有一个小脚老太太大大的影子,那就是我姥姥。她知道我饿了,就给我烙糖烙饼。

  耳边传来葵花杆子在炉膛蹦裂时劈里啪啦的声音和大锅里煮糖菜叶子咕嘟咕嘟的声音,那简直是最好的催眠曲,黑漆漆的炉膛中跳跃的火苗烤得我的脸红红的,我就开始打盹。其间还可以闻到一种疗治鼻炎的味道,那是糖菜叶子和着泥土的咸味还有柴火烧糊的味道,今天我把它定义为中国几千年来农民身上最质朴的味道。

  我姥姥从一个陪嫁给她的黑瓷盆里揪出一圪塔面在手里捏成圆片片,再从一个曾经装过去痛片的大白塑料瓶里倒点红糖出来,和上点面粉像包包子一样用面把糖包起来,用一根巨大的擀面杖擀两下,手一甩,将饼贴在后灶的锅邦上,一个,两个,三个……总共是五个,为什么不贴了,因为锅邦子贴满了,接下来她就用手去翻烙饼,我曾经问过她怕不怕烫,她说人老了就不怕烫了,我当时以为这是真的。 

  饼是啥味的,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姥姥将烙好的饼放在一个用红柳条编的笸箩里,没等饼晾凉,我就用衣襟兜起来跑远了,因为三闺女家麦货子堆里的小伙伴们也许已经开始玩藏迷姥姥了,我可不能误了,耳边还会传来那个小脚老太太的吼声:“闹上个烙饼又满村子转个呀……”

  那时的糖烙饼吃的就是快乐!

  再后来,我上学了,糖烙饼是我的常规早点,因为它不容易坏,不受季节影响。这时烙饼子的人就换成我奶奶了,她也是个个子不高的老太太,只不过她不裹脚,还识字,教她识字的老师后来成了我爷爷。我爷爷传说是个在日本留过学的国民党,就因为这,我爸爸还有一段长长的伤心史,这事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就说糖烙饼。

  那时候,我上高中,有时候补觉误了吃早饭,我奶奶就在我书包里装个糖烙饼,那烙饼用装奶粉的袋子包着,记忆中那种袋子上画着一只白底黑斑的大母牛,奶粉末末粘在饼子上让我感觉到小时候把奶粉倒在手心里舔着吃的奢侈。那时因为我的“少女心”作祟,下课吃怕让男同学看见笑话,于是就上语文课躲在课本后面吃,吃着我的糖烙饼,看着似懂非懂的课文,如此几次之后竟然将那课文背了下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后来当了老师,才知道那篇课文叫《触龙说赵太后》。哈哈,看来这糖烙饼有促进记忆的作用,早知道它有如此神力我就应该在数学课上吃,因为那时关于糖烙饼最深刻的记忆也与数学有关。

  高三一模的数学成绩出来了,老师说文科生缺腿的科目就是数学,得数学者得高考,而我眼前的数学成绩不是缺腿,那就是“诛九族”啊!具体多少?忘了!只记得是一个个位数。中午回去,午饭糖烙饼和青椒炒鸡蛋,我嘴里这口饼子嚼了三千年也咽不下去,饭咽不下去,眼泪却涌出来了,我奶奶着急地跑过来摸我的头,捶我的背。我想这两个动作大概是普通人诊断病情最有效的手段吧!

  这时你可能会问那后来怎么样了?后来?后来我高考数学就考了90分,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有史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吧!你可能会以为我一定是数学课上吃了无数个糖烙饼,呵呵,其实也不是,到底吃没吃我也忘了,我是觉得我应该努力做点什么去回报那个为我烙饼子的老太太。只可惜,我奶奶在我上大学的第一年就去世了。借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灵魂!”

  再后来,我结婚了,吃糖烙饼就在我妈家,不是去蹭饭,而是去保胎。因为我这没良心的好身材,怎么吃也不长肉,母肥儿壮,母瘦无儿,我在两次胚胎停育后被医生无情地称为“习惯性流产患者”,知道这个消息我还算情绪可控,但我爸和我妈坐不住了。

  那天晚上,我妈在厨房烙糖烙饼,我看见我爸叼着烟走近厨房,顺手把门拉上了,我妈拿着锅铲堵在嘴上和我爸说着什么。

  “人家三代单传……亲家生了六个闺女就这一个儿……我们咋和人家交代……”

  那一夜我没吃老妈烙的饼子,却领略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精髓,知道还有比数学更应该让我努力的事情……

  保胎!我睡!我决定在床上睡它十个月!我爸退休,我妈调岗,就为我服务。都说怀孕的人会因为某种自己想吃的东西吃不到而哭鼻子,我也有自己想吃的东西,但是我没有机会哭鼻子,你可能猜见了。对!我想吃的就是糖烙饼。十个月里我吃了我妈烙的N个糖烙饼。按常规,整日卧床的人是没有什么食欲的,而我就是一个特例,吃吃吃,除了吃,还是吃……每到半夜两点多,我就像被施了咒,起床,热牛奶,泡上一疙瘩饼子,吃了再睡。夜里起来,我妈烙好的饼子就放在一个竹制的笸箩里,上面盖着一块棉麻的笼布,那笼布上又好像有我姥姥的味道。

  如是九个月后,144斤的我,穿着我家老郝的棉裤(因为那时我已经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了),经历了三十二分钟的阵痛,生下了只有6斤的大儿子。

  再后来,我家二儿子也能吃饭的时候,我就开始学着烙糖烙饼啦!因为从遗传学的角度说,如果说我是糖烙饼的“粉丝”,我的儿子们就是它的“宽粉”,说不定我孙子可能就会成为它的“粉皮”。我想着,我这辈子估计是没有机会再生个闺女了,以后我孙子来我家吃饭呢,至少我还会烙个糖烙饼给他们吃,他们再要不嫌我人老话多,我就给他们讲讲关于这糖烙饼的故事……

  灯光下,大儿子还在吃着那块糖烙饼。

  “儿子,你觉得这是谁烙的饼?”

  “妈妈!”

  “这么确定?”

  “你烙的饼吃完嘴里酸酸的,我姥姥烙的饼吃完好舒服……”

  是啊!舒服,我也这样认为,因为这是流动在我们脐带中的记忆,时光的积淀,也让糖烙饼有了与众不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