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383期 >2022-08-11编印

往米年进出达拉特一带的“讨饭人”
刊发日期:2022-08-11 阅读次数: 作者: 张玉福

  “讨饭人”,也就是乞丐,在我们达拉特一带称之为“讨吃子”。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大概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经常会有一些衣衫破旧、浑身污秽的人,蓬头垢面,步履蹒跚,身上背着大大小小好多个口袋,沿着乡村小路,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进出,挨家挨户上门讨要。

  “讨吃子”这个特殊群体一般都零散出行,白天走村串户,晚上则在村边的破庙、破房圐圙等地歇脚。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到每家每户门口,“叔叔大爷、婶子大娘、大哥大姐”地叫着,期待着户主施舍。

  “讨吃子”那行头装扮一看便知,除了衣服破烂外,还有就是胡子拉渣,不修边幅,有的还用稻草绳绑在腰间,把破布片似的衣服扎牢,然后一手提着“打狗棒”,一手握着“讨饭碗”,走东家,串西家,一户不漏,逐门讨要。

  对于“讨吃子”来说,他们的行程没有目的地,一般走到哪、讨到哪、歇到哪。“大纳林、小纳林、祁家贵平、昆多伦”“马场壕、白泥井、蛇肯点素、阿刀庆”“吉格斯太、海留树,哪里黑了哪里住”“南京收了往南京走,北京收了往北京走,南北二京都不收,黄河两岸度春秋”。东家一碗粥,西家一碗饭,主人家施舍什么,“讨吃子”接受什么。每条道都有自己的行规,给啥接啥,不能拒绝,即使是再难吃的饭食,也得当作人间美味咽下去,讨饭挑肥拣瘦可是行业大忌。

  地处库布其沙漠北缘、黄河南岸的达拉特一带,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相对山西、陕西等一些靠天吃饭的山区来说,这里沃野平畴,有水田、有旱地,良田丰盈,粮豆充足,只要肯吃苦、肯花力气,一日三餐不成问题。所以,一些外地人便会一拨接一拨地上门来乞讨。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乞讨者走到农户门口后,把手中的破碗一伸,说一声:“大爷大娘,可怜可怜吧,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待主人施舍后,“讨吃子”连说谢谢,扯开挂在肩上的布袋口,把或米或面或山药蛋收入囊中……

  在我的记忆中,大部分“讨吃子”来自于山西保德、陕西佳县、横山、神木、府谷等地,也有少数来自于河北、山东、安徽等地。当然也有一些当地或痴傻或聋哑或四体不健全的残疾人,比如经常出没在达拉特一带的本地讨饭人——“唐三官”(真名武三官,当地人把呆傻人称之为“唐货”,故称“唐三官”)、刘五在(失去一条腿,是个瘸子)。这些本地讨饭人三天两头地在当地的一些村子循环往复、登门乞讨,几乎成了常客、成了家人,因此被称为“家讨吃子”。

  而多数外地来的讨饭人,他们乞讨的理由,不外乎家乡水灾、旱灾,庄稼颗粒无收,一家人青黄不接,无奈之下,只好出来乞讨,以便渡过难关。他们有的单独出行,有的拖家带口,随身带着三四个口袋,无论是讨到米面或山药蛋,都装进口袋,到了歇脚的地方,再分类归并,积余到一定数量后,就把能换钱的米卖掉,揣着钞票回家。

  那个年代农村都比较贫穷,家家户户的口粮也都节省着、算计着吃。但乡下人善良,尽管自己家也不宽裕,但“讨吃子”上门,多多少少总得施舍点什么,或是一把米,或是一把玉米面,抑或盛一碗饭给他,尽量不让“讨吃子”空手而返。在达拉特一带,人们信奉着一句俗语:“再牛逼、再威武也不能打讨吃子、骂穷人。”但也有鄙视“讨吃子”的人家,远远看到“讨吃子”走来,就早早地把门锁上。或者是对“讨吃子”的讨要声音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此时,讨饭人都会很明智地离他家而去,而不会死皮赖脸待在他家门前不肯走。

  我的父母都是善良人,看到“讨吃子”上门,尽管家里也很困难,但总会施舍一点,或是一把米,或是几分钱,按母亲的话说是:“出门都不容易,不是万般无奈没有办法,谁会低三下四上门来伸手啊?能帮一点就帮一点,我们少吃一口,他就能填饱肚子了。”

  乡下的狗也是很势利眼的,有道是:“狗咬破衣衫;穷人无棒被犬欺。”看到“讨吃子”走来,即便是平时不吠叫的狗,也会朝着“汪汪”两声。一个院子里的狗叫了,紧接着附近院子里的狗也就跟着叫,或朝着狗叫的地方“凑热闹”。

  看到狗从远处奔来,“讨吃子”一般也不慌不忙,他们或许对狗吠已经司空见惯了,只是扬扬手中的棍棒,把狗赶跑就没事了。而我们这群半大小孩看到有“讨吃子”进村讨饭,则是紧跟在后面看热闹,不仅显得格外兴奋,同时还要主动为其带路走到下一家。

  人有上中下,货有三等价。“讨吃子”这一行当也如此,好马出在腿,好汉出在嘴。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者就比一般拙嘴笨舌的“讨吃子”要的多。如上世纪七十年代进出达拉特一带最有名的“讨吃子”:张太、韩四、张胜利等,他们一般很少挨家挨户乞讨要饭,觉得那样要不了多少东西还耽误时间,他们凭借一张油嘴滑舌的好口才,索性直奔在生产队管事的领导人,比如队长、会计、保管员或场头(看场的领导),直接去生产队的场面粮堆现场或库房门口讨要。尤其是张太(佳县人),那口才真是没得说,一进场面就操起了莲花落:

  竹板一打陀螺螺转,

  今天到此把贵人见,

  瞧一瞧 ,看一看,

  这里来个穷要饭。

  队长好,保管善,

  思想觉悟不一般。

  现碾打的糜米刚归仓,

  黄橙橙的糜粒儿金闪闪,

  一看掌柜就是个大好人,

  多给打发点行行善,

  拿碗挖,有点少,

  最好还是拿斗砍……

  讨吃子念喜——说吉庆,爱听好话是人的本性。一番言辞赞美之后,讨饭人便如愿以偿。可见,张太在达拉特一带算得上一个“明星讨吃子”,当时就有民谣曰:“农业学大寨,讨吃子学张太。”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伊克昭盟著名作家贺政民在一篇名为《奇人趣事七题》的短篇小说里就描述过讨饭人张太的传奇故事。

  在达拉特一带,张太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从我懂事起,就知道他一直以讨饭为生。有时,有的父母会恐吓不听话的孩子:“再不听话,张太来了,就让他把你带去讨饭。”这时,不听话的孩子都会惊恐地缩在边上,再也不吵不闹了。毕竟,跟着张太当讨吃子可不是什么好行当。

  在讨饭行当中,除了伸手乞讨外,还有一些说唱乞讨的,这类“讨吃子”要比一般无才无艺者收获多,他们到农户家门口,对着大门一个劲儿地说,一个劲儿地唱,有拉二胡唱戏文的,也有打莲花落说快板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一些心地善良的人家,只要唱词一开响,便会打发几分钱或米粮等物,好让“讨吃子”换门乞讨,多赶几个门子。也有一些人家,往往要等“讨吃子”唱完整个戏词,才肯施舍。有的还会鼓动:“来来来,没听过瘾,再唱一段。”或者许诺:“再唱一段就多给你点米面。”在那个精神文化生活极其贫乏的年代里,能听一段讨饭戏文或快板说词,也是茶余饭后的一点娱乐消遣,也是一种精神文化享受。

  在达拉特一带还有一个讨饭的代表人物,就是张胜利,祖籍也是佳县人。记忆中的张胜利人长得高高大大,有手有脚,身强力壮,只是老家条件不好,靠天吃饭,加之家大人多,吃了上顿没下顿,常常是青黄不接,日子难熬,被逼无奈,沦为乞丐。

  张胜利除了嘴皮子溜、口才好,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嘴巴甜,人缘好,看到谁都称“好,好,好”。因此他的乞讨消息非常灵通,方周二围、四邻八乡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可能最早得知,然后不管多远都会早早赶过去。家有好事的农户,一般都不会与上门“讨吃子”计较,更不会嫌弃。东家看到张胜利上门,就会盛一大碗饭,倒一碗酒,外加一块红烧肉,让他站在门口角落里吃饱喝足。

  这时,张胜利的甜嘴巴就发挥了极致功能,他在接过主人家递来的酒和肉之后,会极其夸张地惊叹:“啊呀呀呀,走了东家走西家,这才是一户好人家;你家的红肉真肥大,满房烧酒就图个辣,一顺百顺年年顺,后辈儿孙必定发!必定发!”乞讨者吃得开心,施舍者听得满意,彼此双方皆大欢喜。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大凡能干活的劳动力,都能凭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了。其时,张胜利如鱼得水,有了用武之地,后来在今达拉特旗王爱召镇的王爱召村安身立命落了户,听说其儿女辈们发展得还不错,日子过得蛮滋润的……

  现如今,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全面小康已经普及,衣食住行游购玩,无忧无虑无烦恼。讨饭人,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行业,也随着社会的发展正在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