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395期 >2022-12-01编印

黄河滩头
刊发日期:2022-12-01 阅读次数: 作者: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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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梓木  摄

       黄河从宁夏北上进入内蒙古,经巴彦淖尔转弯,流过包头、鄂尔多斯,转身南下,一头冲出内蒙古,向山西、陕西的罅隙中,顺流、拐弯,直奔入海。

       黄河在鄂尔多斯,环绕鄂托克旗、杭锦旗、达拉特旗、准格尔旗,形成了一个“几”字弯。黄河像母亲的臂弯,抚护着鄂尔多斯走过无数光阴。沿河滩人,沾溉黄河,人众、地广、日久。

       春天,沿河人吆喝着牛马骡驴,一张犁铧深深插入大地,深耕细耙、整畦培垅、浇水施肥、摇耧下种,宛若一幅农耕烟雨图。犁铧像是一个横躺着的“?”号,犁把像一个斜着的“!”号,叩问大地,期待收获。犁铧翻出的泥土,冒着腾腾的热气,天气回暖转阳,这是清新的地气。

       耕种,不会耕田,怎会种田。开犁即是开春。犁,提示着节气。回牛声飘荡在田野,是庄户人的长啸。

       耧,用于下种。畜力拉耧,人扶着耧把,摇匀糜麻五谷,播种下地。

       锄,就是一个单个的“?”号。钩朝前,或者像北斗星。破苗除草,去芜存菁。带月荷锄归,与北斗星遇见。天上的星,地上的星。星光观照着大地。

       耙,形似“目”,前面畜力,后面人站在上头,轧碎土坷垃,这种情形,如果会意,就是一个“盒”字。执缰、持鞭、踩耙、吆喝牲口。耙出平展细碎的泥土和笑颜。

       概括地说农事,犁耧锄耙,一言尽之。庄户人说话,一犁一耙。不拐弯,直来直去,拣要紧的说,没废话。犁地,线条弯了,就说是像蛇吃了雀了,中间鼓着一个包。长蛇整只吃进一只山雀,你可以想见。

       沿河人,顶天立地,披星戴月,犁耧锄耙,灰土麻生,与天地共生。

       夏天,金黄的麦浪,铺满沿河大地。割麦,弯腰,握紧一束麦苗,噌噌挥镰,躺倒一地。一片麦地割完后,像梳着寸头的小伙子样精神。打场,夜以继日,归仓。玉米,绿意未消,已结出棒子,粗如小儿臂,有点像初生的笋,剥去绿衣,煮出,抽掉白丝,乃黄金食品。葵花,昂扬着头,面向太阳,花黄如海。有的花盘已经沉重,便深深地低下了头,许是向大地或光阴谢恩。胡麻,开着花,像一湖水。甜菜,舒展着阔大的叶片,四散开来,拥挤不堪,努力展示生命的旺盛。麻林深深,身材高大,叶子茂盛,气味浓重。桑麻桑麻,沿河没有桑,只有麻。桑麻,便把南疆北国的农事一句话说完了。

       豌豆、绿豆、红豆、蚕豆、豇豆、黑豆、黄豆……只有豌豆苗可在夏天吃,其他豆苗,没听说有能吃的。吃过茴香豆,原以为这是一个豆类,其实是用茴香煮过的蚕豆。凡用茴香煮过的豆,都可以叫茴香豆。黄豆,东北叫大豆,也是它的学名。沿河人,叫蚕豆叫大豆。蚕豆确实比黄豆大。蚕豆,像一个蚕宝宝,这命名是确实的。叫黄豆是大豆,黑豆也和黄豆一般大。这几种豆类,以颜色命名还是比较实际。

       沿河的夏天,豆子疯长。假如粮食歉收呢?

       粮食生长靠一条大河。大地上要有人烟,便不能没有米粮和清流。达拉特有一首民歌里唱:“打鱼划划渡口船,鱼米之乡大树湾。吉格斯太到乌兰,海海漫漫米粮川。”

       黄河边上的鱼塘,富了一方百姓,跳出了渔民的欢欣。

       秋天,天地间一片黄。割玉米、葵花、胡麻,起甜菜、山药、萝卜、蔓菁,豆荚欲裂,人像抱婴儿样小心翼翼。一股烟升起,废弃的秸秆、山药蔓,一把火烧了,肥田。火里烧几颗山药,绵、热、爽,就一筷子烂腌菜,要是加上点炝了葱花的胡麻油,香得不行。土豆入窖,葱成捆,蒜编成辫子,白菜,部分入窖,剩下的腌了,一大瓮。腌咸菜一小瓮。

       秋风起,树叶簌簌落下,雁南飞。四野寂寥。

       冬天,居家、烧火、串门、赋闲、杀猪、过年。

       进入一个院子,盖的是土房、砖房、起脊房不等。起脊房,房顶形如“个”,下了雨,顺流而下。一间或数间正房,还有南房、粮房、炭房,方方正正的四合院。院墙一旁,有豢养的牛马骡驴,只顾低头在槽里吃草、甩尾、顿足、喷着响鼻。牛,有时会卧下倒嚼,悠闲得如炕头的老者。

       大门口是一个猪圈,喂以一盆猪食,拱在盆里,一气吃完,卧倒就呼呼大睡。主人摸摸膘,哼哼,似是回应。杀猪时,女主人,哭。

       也有圈羊的。山羊绵羊,不定。农家不若牧家,养羊只是副业。一般在中元节,杀了吃。在牧区,杀一只羊,不算什么事。

       院子里,或者拴着一只狗,也有散养的。散养的狗,来了生人,只管汪汪汪叫。拴着的狗,要是放开绳索,见了生人,也不做声,冲上去,就是一口。

       进屋,一盘大炕。炕上铺油布或毡。炕的一角,摞着一叠铺盖,用一块碎花布盖着。有的方正,有的并不规整。地下,一具红油躺柜。躺柜上两头各放一个梳头匣子。上方,是一面长方形镜子,是主妇和女儿的梳妆镜。炕上,一个吃饭的方桌。吃酸饭、烩菜。炉台连着炕。靠墙,是一只水瓮,能盛三担水。瓮沿挂着一只铜瓢,用来舀水。家居布局大抵如此。炕头,有的人家养着一只猫,弓着身子睡觉。听到地下一声响,一个箭步冲下去,像一头猛虎,捉了一只老鼠,先逗着玩玩,然后出了门,走到僻静处,吃掉。平常,只是展腰、洗脸、睡觉。猫洗脸,预示着要来客。洗碗布掉地,预示也一样。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应验。

       也有养兔子的。屋檐下,有时有鸽子窝,呼噜呼噜,映衬着院落的寂静。

       鸡,一般是要养的。吃鸡肉、鸡蛋,兼以卖钱。鸡还担负着司晨重任。在北方是这样,南方的鹅鸭,不知是否也担当了此职任。鸡,独立一脚,凝望的时候,让人觉得它有好多无奈。

       也有什么也不养的,这种人家少。夏天要在院子旁边种一园蔬菜,却是不可少。

       这只是记忆中的滩头景象,现在,黄河和时代的河流双水并流,已经冲刷出几不可复制的滩头镜像。你可以去,走一走,看一看。

       沿河人,性格通达、强悍、朴厚、硬朗,也有狡黠的时候,用正面的意思是聪明。水利交通畅通,资源信息富集,人脉往来频繁,借地利之便,沿河人一度自负,颇看不起外乡人。这也是为人诟病处。说句实在话,人,有时也只是看不起别人一下,也被别人看不起一下。说到底,这种看不起,只是放大了自己的优点,缩略了自己的缺点。总之是人性的弱点。

       黄河弯里,还有丘陵沟壑地区。本地叫梁外。梁外人,颇受时地的局促,而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但,随着资源的开发,梁外人腰包渐鼓,致富风潮不减。沿河人只好悻悻地说,先前比你们阔多了——像失意的阿Q。对于沿河人或沿滩人、或梁外人的叫法,本地人或者也有敏感的时候。但客观讲,这只是以地域居住不同而言。

       两地人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才成。放大地域,只有这样,才能天下大同。地域、民族、国别,统统如此。

       黄河、密西西比河、莱茵河,不仅仅是各自国度的河流,更是世界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