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糕,而非牙膏,有的地方叫“搅团”,也有的地方叫“拿糕”,叫法不一样,做法差不多。产白面的地方做的是白面芽糕,产荞麦的地方做的是荞面芽糕,荞面芽糕总比白面牙糕少些筋道。在我的故乡,芽糕,最初是因小麦生了芽失了面筋,磨成的面粉没有精气,地方话叫“嘫牙面”,“嘫牙面”不能做面条,只能在锅中煮成团,油腌汤佐之而食。芽糕虽为废物利用,但毕竟来源于小麦,属于细粮,也不失为穷苦之时、饥荒之年的稀罕饭食,虽不比面食中的其他面点精品,却因用材少而经常被精打细算的主妇们端上桌。
过去,每年的农历六月是北方收割麦子的季节,其时雨水充沛,割倒的麦子最容易生芽,种田人就得和老天爷争口粮。各家各户都忙着抢割抢收小麦,要赶在雨水来临之前让麦子归了仓。如果谁家的劳动节奏慢,会被村里人笑话:“不紧巴点往回收,乃是想吃芽糕了。”后来,随着生活的日渐向好,做芽糕不再是生芽麦子的专属,上好的白面、荞面、莜面都可用来做芽糕。而“芽糕”这一名称,也从过去叫到现在,成为农耕年代的地方特色标识。时至今日,每一种传统食物都被人们赋予怀旧味道,芽糕成为饭店的稀罕菜,一小盘芽糕时价近五十块钱,让人唏嘘不已。
我的家乡达拉特滩上盛产小麦,算是比较富庶的地方。村子里有许多人家都是从山西到准旗再到达拉特滩上逃荒的难民,他们在这里落地生根、开荒耕种,手里的庄稼一茬一茬地收获。他们崇拜土地、珍惜粮食,即使在不愁温饱的年月,都谨慎地过着节俭的生活,尤其是晚饭,用老人的话说,压炕板的饭吃多了也是浪费,吃芽糕正合适。
我妈做的芽糕其中土豆必不可少。在锅中添两瓢水,待水冒泡,把切成块儿的土豆放进去,土豆块七成熟,挖半碗白面,慢慢撒进锅中,翻搅到没有了干面,盖上锅盖慢火焖几分钟即可出锅。出锅前土豆要採成土豆泥,搅拌在面团中,绵软又不失筋道,强过超市货架上的土豆泥许多。门后墙角的大瓮中腌着蔓菁烂腌菜,揭开盖,腌汤清冽,酸香味扑鼻,让人口水直流。小号盆中舀入酸腌汤,倒入炝了葱花的胡麻油,蘸芽糕的油腌汤就调好了。一锅铲芽糕盛一碗,舀入半勺油腌汤,趁热吃,分外香。
不知为什么,大多男人对这种饭食并不感兴趣,而女人们却乐此不疲。老辈人说,男人馋肉,女人嘴淡。芽糕不仅可裹腹,还可解嘴淡,深得女人们的喜欢。如果说,每一种食物都滋养一种秉性,芽糕滋养出女人绵言细语、刚柔并济的秉性。
每一种食物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比如谷米米汤曾因被皇亲国戚所钟爱就有了一个高贵的别名叫“黄金汤”;比如因救过释迦牟尼的杂粮粥成为流传至今的腊八粥。芽糕,没有任何传说及背景的加持,有的只是生芽小麦的无奈、节衣缩食的创举、没牙老人囫囵吞咽的首选,它那么卑微、那么服帖,不管咋样吃,都能让胃舒舒服服地消化掉。
满天星宿的夜晚,总能想起久远的情景:家人灯下围坐,热腾腾的芽糕端上桌……
(来源:达拉特大城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