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杨柳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细雨沙沙地落下。母亲专注地坐在缝纫机前,缝纫机随着母亲娴熟的操作而发出噔噔噔的响声。她低头不语,正在静心缝着鞋垫。
谁又忍心打破这凝神而安静的美好时光呢?我坐在炕沿边上,细细端详着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的母亲:眼角的皱纹多了,也更深了,鬓角的白发向四周蔓延,她的脸上不知何时悄然长出了老年斑,刺的我眼睛直犯疼。
那刻,往事犹如一幅幅五彩缤纷的油画,在我脑海里不停地闪现,让我想起那个记忆中年轻要强的妈妈,为我缝缝补补的时光。5岁时的那个深夜,我从熟睡中醒来,煤油灯下,母亲佝偻着背,穿针走线为我缝衣补裤,她亲手缝出的补丁也很漂亮;7岁那年,母亲拖着8个半月的身孕,坐着破旧的大巴车,一路颠簸到百里之外的医院看我。一眼望见女儿憔悴的面容,还有被绷带绑在病床上趴着一动不动的瘦弱身躯,她赶紧背过头,不让我听到她的一点哭声,把串串眼泪吞进肚子里;9岁的时候,她随父亲外出打工,每次回来看我,天已黑黢,母亲点燃火炉,把衣服从里到外给我换下来,仔细查看是否被虱子侵袭、是否有开线破洞的地方。母亲把衣服洗干净,搭在火炉旁,她的脸被炽热的炉火熏烤着,也许是出于太想念她的缘故,我竟然睡不着,听着她踩踏缝纫机的挞挞声,我和她一直说着话,看她收拾得差不多时,我让母亲陪我睡一会儿,话音刚落,公鸡便开始打鸣,天刚微亮,母亲又匆匆地离开;我12岁时,母亲早早地为我筹划圆锁宴,她用缝纫机给我做了一件漂亮的西瓜红衬衫和一条粉红色的裤子,又用手工给我做了一双黑帮白底的塑料底鞋。那套新衣,成为珍藏在我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美丽。母亲磨豆腐、压粉条、擀豆面,更是邀请了方圆百里的知名大厨,做了好几桌丰盛的佳肴,请来邻里乡亲许许多多的人,为我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金钗”之仪;18岁时,我上学,母亲陪读,她常常和我说:希望我和弟弟妹妹将来可以成为有文化的人。
母亲大字不识一个,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是她辛劳半生的生活写照。闲暇时的缝补,将她的手工技艺展示得淋漓尽致。大抵是受够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所以,她是由衷地敬畏文化。
岁月如梭,尤其是当我成为母亲的这些年,更能切身体会到作为母亲的爱与责任,作为母亲的良苦用心,作为母亲的幸福感。有苦自己吃,有难自己扛,原来,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爱护她的孩子,从无怨言,从不后悔。这爱,远比我爱母亲要多出好多好多。每当看见孩子们脸上绽放出天真烂漫的笑容,耳边便回荡起“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我交给了她,让她的笑像极了妈妈。”那是母亲全力爱我,并传递给我爱的能量与法则。
思绪不知飘荡了多久,母亲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询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坐到她的身边,为什么不说话。母亲有些尴尬,赶紧把用缝纫机做好的鞋垫递到我手中说,这是女婿的,这是外孙外孙女的,这是女儿的……
母亲眼睛逐渐昏花,我们的时代越来越好,衣服可以买着穿,花花绿绿,应有尽有,可她却始终改不掉多年来爱缝补的习惯。她常常戴着老花镜缝十字绣和鞋垫,唯独在这台缝纫机前,她不戴眼镜也可以将它应用自如。这台陈旧的缝纫机,是母亲与父亲结婚时,和父亲要的唯一彩礼,几十年以来,她小心珍藏,这个缝纫机记载着她与父亲并肩携手走过的路、珍藏着她的儿女们的成长岁月,还包含着她对儿女们无微不至的关怀。
疏雨蹁跹,柔风清婉,淋湿了沃野,拂动了枝蔓。院子里的牡丹含苞待放,大地万物绿得出奇,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拉扯着母亲的胳臂,缠着她教我使用缝纫机,她不停地笑着,点头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