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426期 >2023-08-03编印

酸枣情深
刊发日期:2023-08-03 阅读次数: 作者:王素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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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托人捎来了一瓶酸枣仁,一颗颗红棕色或紫褐色的枣仁椭圆而饱满,像一颗颗星星,透着柔光,带着母亲的体温和牵挂,挨挨挤挤密密匝匝被母亲封在一个小罐头瓶里,数不清有多少。

       从小在黄土地上长大,看着这瓶枣仁,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知道,这一瓶酸枣仁,母亲用她的双脚丈量了多少家乡的沟沟壑壑;不知道她顶着烈日仰望过多少棵酸枣树;不知道她那粗糙的双手被尖利的枣刺扎伤过多少回,挑刺的时候会有多疼;不知道为捣这些酸枣仁又有多少个夜晚在灯光下喃喃许愿:酸枣仁治失眠,治心烦,让女儿女婿每天晚上吃几颗,好睡觉,一定把身体调理好……

       泪眼朦胧中,耳畔萦绕起家乡那首不朽的民歌:就是这一溜溜沟沟,就是这一道道坎坎,就是这一片片黄土,就是这一座座秃山。就是这一星星绿,就是这一滴滴泉,就是这一眼眼风沙,就是这一声声嘶喊……

       我仿佛看到了母亲一个人在黄土圪梁上艰辛劳作的景象,强劲的风掠过她的衣袖和头发,瘦弱的身影在尘土中飘摇;仿佛看到了母亲在村头切切的等待,家里准备好好吃的就等儿女回家;仿佛又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满坡圪塄上都是酸枣树的土地……

       在我们北方地区,野生酸枣成丛莽。我的家乡生长着一排排一排排的野生酸枣树。没有庞大的树干,只有孱弱的枝干和弯曲回绕的枝条,属落叶灌木,枝上带刺,叶呈长椭圆形。初夏开花,果实大小不一,小如珍珠,大如葡萄,味酸甜。酸枣树喜欢温暖干燥的环境,耐碱、耐寒、耐旱、耐瘠薄,不耐涝,适应性强。无论山区、丘陵、平原,只要有扎根之处,都能生根、开花、结果。一般在陡峭的山坡上比较常见,树根能不断分蘖,繁殖很快,在干旱的丘陵和山区,是自然绿化的先锋树种。每年农历七月后果子逐渐成熟,八九月份熟透。熟透的酸枣,比黄豆大,外皮呈紫红色,光滑而没有皱纹,果肉薄而稀松,核大皮薄柔软细腻,味道以酸为主,偶有甜味加在其中。到了成熟的季节,沟沟壑壑的山崖峭壁上,那一片又一片的酸枣树。如同红色的玛瑙嵌满枝桠,在绿叶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酸枣酸中带甜的味道,让人一辈子难以忘记。只是吃到嘴里却不容易。因为它们多生长在沟沟坎坎的山坡上,或者是坡顶的悬崖峭壁上,向上攀爬难以够着,从上往下探摘危险重重,人们经常是看着一树红红的酸枣而望枣兴叹。偶尔能够得着的,也得冒着被坚硬的锐刺扎伤的危险才能得少量解馋。

       小时候我们打酸枣,一般是有人爬到枣树的树杈上,用力摇曳树干,熟透的红枣像冰雹一样纷纷落地,地面上的人将落下的红枣一一捡起放入筐内。但是打酸枣不能这样操作,一是因为其树小全身是刺不容易摇晃,二是其果实小且地面多在深沟或松散的土地里,落下来的酸枣骨碌碌地滚得不知去向,所以只能采用原始的笨法,一颗颗的去采摘。

       摘酸枣是一个细致活冒险活儿,得先用一只手豁开旁边扎手的枝条,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摘取那诱人的小枣。枝蔓上到处都有锋利的尖刺,稍不留神立即扎破,就会疼痛难忍鲜血直流。小酸枣长得分散,只能一颗一颗地摘取,摘取一颗立即送入口中咀嚼,酸中有甜、满口生津。边摘边吃也边往口袋里放。一个小时过去,虽然吃了不少,但是口袋内却没见多少。为了有所收获,我们索性忍着不吃,不一会儿,两个口袋终于鼓了起来。再看看我们的双手,被刺扎了好几处,还留有鲜血的痕迹,亦还有枣刺留在指头。但是我们特别兴奋,因为不仅仅只是两口袋酸枣的收获,而是我们亲身经历了摘酸枣的乐趣。然后我们就带到学校里,课余时间不时掏几颗和同学们分享,大家一边嚷着酸一边又抢着吃,往往一颗酸枣要在嘴里停留好长时间,一直用舌不停的吸、啜,酸之若怡久久回味。大人们农忙间隙,也是抽空摘点酸枣装口袋里,回来晾到窗台上晒干,攒多了留着过年过节当稀罕果子吃,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把酸枣夹杂在炒货里,孩子们吃的时候,往往一把抓起来,有瓜子,有花生,有豆子,如果再有几颗酸枣,简直高兴地不得了。

       枣花盛开的时节,也是养蜂人放蜂的最好时段,满山坡的枣花密密匝匝,满山坡的荆梢花开得正旺,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成群结队的小蜜蜂嗡嗡嗡嗡一头扎进花芯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母亲说这时候采的蜜最好喝,也就每年在养蜂人家里,点名就要枣花蜜给家里打点,自己舍不得喝,就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拿。

       冬天雪后,约几个玩伴偶尔上坡玩耍。经常能幸运地在白雪皑皑的野地里,遇到一棵甚至几棵叶子都掉了,树上挂满红红酸枣的酸枣树,红红的枣儿在太阳光和白雪的折射下,那么可爱,就像挂了一树的红灯笼,简直就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最好的礼物。这些过冬的酸枣吸收日月之精华,酸中带甜,甜中透酸,紫红的耀眼,在我们眼里像是珍珠玛瑙,山珍美味。我们经常是兴奋地边摘边吃,一不小心就装满了口袋。这时候我们内心别提多高兴,还不能跑,一跑,兜里的酸枣就保不住了。但还是有止不住高兴撒开腿往坡下跑的,一跑,装满口袋的酸枣就会滚了出来。你要是低头去捡,口袋里的酸枣就会掉出来更多。我们往往是一手捂着口袋,一手忙着捡满地沿着坡往下滚的酸枣,没想到酸枣顺着下坡的冰道滚得更快,一眨眼就跑没了,于是赶紧紧紧护着留着酸枣的口袋,小心翼翼预防人再滑倒,那样酸枣就都不保了,真是狼狈得很,心里却是开心得不要不要的,像是中了彩一般自豪。

       这种采摘酸枣的过程往往让人回味无穷。忽然发现,越是山崖坡陡的地方,酸枣树长得愈加繁多茂盛;越是峭壁危险的地方,酸枣的美味也越加诱人。本不抱有任何希望的,大自然却总能给人类无私的馈赠和惊喜。人生也一样,任何时候,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逆境,都不要自我放弃,所谓绝处逢生,所谓无限风光在险峰,所谓峰回路转,所谓只要你一直向善一定会有天助,这些道理都会在某一天某一刻得到事实印证。

       庄稼人以地为生。在大生产年代,一片片土地给人解决了饥饱问题。实行土地承包后,包产到户,每家每户良田和坡地搭配分配。母亲分得了两块坡地,她就将一块儿种了谷子,一块儿栽培了果树和蔬菜。准备种谷子的坡地里满是野生的酸枣树,根本无法下锄下种,母亲就扛着镢头,硬是一镢头一镢头把酸枣树连根刨起来,把土里的杂草杂根捡干净了,摊平了,才收拾出一块像样的地来,终于可以种谷子了。不过酸枣树是不会被清除干净的,围着地圪塄一圈照样长得很旺,就像专门护谷子地的篱笆。我们也正好在每年收秋时顺便摘点酸枣解解馋。

       母亲对酸枣的钟爱源于她睡眠不好,从一个中医那里得知酸枣仁有安神补脑促眠功效,就自己采摘,自己加工成仁每晚睡前服用,效果挺好。后来我爱人也经常睡眠不好,为了改善她女婿的睡眠质量,每年秋天摘酸枣,成了母亲的一个重要任务。在她心里,只要有利于孩子们的事,她总是不辞劳苦,义无反顾地尽力。秋忙间隙,母亲总是专门抽时间上坡走一趟,到地头、到悬崖、到沟壑,哪有就上哪摘。经常是衣服被撕扯破了,手胳膊都挂了彩,才能摘得一些。回家后把酸枣晒干,然后有空了一颗颗地放砖头上捣仁。家里的小药瓶子都是她装酸枣仁的宝贝。我们每次回家,晚上睡觉前,母亲总是拿出一个小药瓶,给我们每人手心倒几颗酸枣仁,说吃了好睡觉。也不知是酸枣仁的关系,还是回家的关系,只要一回家,守在母亲身边,心里就踏实,一定能睡个好觉。母亲就愈发相信是酸枣仁的功效。每次回家的时候,就准备一小瓶给我们带上以备所需。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凡有睡不着觉的、睡眠不好的,母亲都把她自己实践的酸枣仁经验积极分享。如果遇到别人有求,她都毫不吝啬把她辛苦捣的酸枣仁很爽快地分享出去。她觉得分享给别人,给别人帮助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我也查了资料,证实酸枣仁确实是一种药材。其性味酸甘、平,归于心、肝、胆经。有安五脏、延年益寿的作用。还适合于治疗女性更年期综合征、夜寐不安、面色潮红、耳鸣、头晕等症状。我把这些信息告给母亲的时候,母亲更加自豪和自信,更增添了她克服各种困难采酸枣的动力,愈发喜欢跟别人分享她的酸枣仁治疗各种睡眠不好的经。

       但是近几年,到了酸枣成熟时节,母亲电话里十分遗憾地告诉我,说这两年酸枣不容易得到了,自己吃的也不好找了,原因是酸枣的药用价值被推广,到村里上门收酸枣的小贩也越来越多。原本村里孩子们和城里人喜欢的酸枣成了村民们的致富商品,而被争抢采摘。各村村民们为了获利,常常一家人成群结队到坡上找酸枣,他们不是摘,而是把那些多年生的酸枣树连根砍了,堆在一起放地上打,于是一摊一摊的被打过酸枣的酸枣树像垃圾一样被扔得到处都是。等母亲忙完自家营生准备采酸枣的时候,原来满坡的酸枣树早成了一地的狼藉。幸免于难的,也是稀稀疏疏留有几颗,更不好采摘了。从母亲的话语中,我似乎看见那记忆中郁郁葱葱的酸枣树在饱受蹂躏摧残和滴血。母亲安慰说,不用担心,酸枣是砍不完的,只要根在,酸枣树砍过之后还会再发芽,虽然来年挂果明显锐减,长大了照样会结得红红火火。听母亲说过后,我突然对酸枣树萌生了一种深深的敬意,它们小小的身躯,却无比坚韧、顽强,生生不息,把浑身的宝悉数奉献给人类,既能给人治病,又能给人增添经济收入,真是山中珍果。

       母亲的酸枣仁,载着母亲的深情,载着家乡那片土地的深情。有母爱陪伴,我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感到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