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431期 >2023-09-07编印

无处安放的乡愁
刊发日期:2023-09-07 阅读次数: 作者:闫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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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的位置还在,但生我养我的村庄却没有了,被夷为了平地。尽管如此,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故乡看看。每次站在这片土地上,就会有种隐隐地悲凉,故土、村庄以及那些过往岁月里原乡声色的东西已然变得模糊,甚至被时代的发展淹没,正如王开玲说的“无数故乡正在沦陷,被连根拔起。”或许只是我们这代人才会有这份特有的乡愁吧?对于现代的年轻人,以后还会有怀念故乡吗?

       我回故乡只是因为我无比怀念这片曾经挥洒过青春与梦想的故土,想念一起生活过的乡亲,只想体味一下故乡的韵味,重温我在这里成长的碎片。

       今年的一个假日,我和家人又来到这片故土,这里空旷、寥落、颓败,一片荒芜,只有邻居家的几棵杨树还在倔强地守护着这里的天空,见证着这里的变化。儿子说他找不到姥姥土房子的位置了,我根据仅剩的这几棵杨树作参照物,才找到了我家土房子的大概位置。儿子站在这个位置讲述着他对这里仅存的记忆。姥姥家的水井、土房子檐下的燕子窝、土房子东边的小菜园地、墙角堆放的各种劳动工具……

       虽然脚下的杂草乱石悄无声息地将这里的过往掩盖,可那一份亘古不变的柔情仍扯着我的思绪,肆无忌惮地疯狂滋长着,促使我四处张望,尽力寻找那些储存在记忆里的美好。儿子的讲述,激活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将回忆拉回到在这里生活的岁月里。

       那时,春天一到,我们就盼着燕子回来,便跑到大自然里寻找春的味道,享受春的美好。田野里刚冒头的菜芽芽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在暖和的春天里欢快地跃动着,那青涩娇弱的新绿是春天里最初的味道。燕燕菜、苦菜、甜苣菜、蒲公英、灰菜、落岭等几十种野菜,哪种人吃,哪种猪吃,我们都一清二楚。村里的孩子们到处寻找这些野菜,箩头装满,累了就随意躺在地上晒太阳,看着蓝天白云放飞自己的想象力,白云随着自己的想象变幻着形状,那种感觉真得是有种说不出的享受。燕子也成群地飞回来,燕子最富有故乡春天的活力,村子里好多人家的房檐下都有燕子窝,辛劳啄泥垒窝。我家房檐下的燕子窝母亲从来不让我们碰掉,母亲说,燕子垒窝不容易,碰掉了燕子就不会再来了。春来的燕子把去年的窝维修一下便是新家,有时挨着旧窝再筑个新窝。就这样,年复一年,房檐下的燕子窝有好几个。记得有一年,我家房檐下住了两窝燕子,母亲高兴地说:“燕子招来了新邻居。”小燕子一张张黄嘴啾啾地叫着,四只大燕子不停地穿梭飞行着,给小燕子们捕食、喂食。几十年过去了,这样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现在村庄没有了、房屋没有了,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燕子不知在哪里安家了。

       我在那几棵杨树地里,寻找着当年的自流井,依稀可见自流井像泉眼似的细细流着,浸润着这块小小的草地。这口自流井是村子里唯一残留的水井痕迹。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没有自流井,全村只有两口水井,村子东边姓胡的村民房子边有一口,再就是我家老屋后面有一口水井,供村里人吃水,我家的井口边长着两棵有叉的大柳树,吊水的称杆就架在树叉上。井里的水是那样甘甜清冽,我们很少喝开水,一年四季渴了就在家里的水瓮里舀凉水喝。特别是夏天,渴了到井边吊上一桶水,爬在桶沿上咕咚咕咚喝几口井拔凉水浑身清爽,甘甜一直浸润心田。如今这一切都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了,新农村都有了自来水,不论是吊水井还是后来的自流井早已被彻底填平,我们对井的记忆被埋在厚重的泥土下面。

       离开小树林,放眼望去,脚下的土也,没有了树木枳笈林,没有了房屋。故乡的原野是辽阔的,整合过的土地平平的,有渠有路甚为美观。因土地被荒废了十来年,虽然近几年开春时耕种,从庄稼的长势来看,似乎还没有改造过来,我想只要继续耕种,这里一定还会是一片肥沃的良田。不知不觉来到水渠背上,这条从北向南贯穿这片土地的水渠还在,静静地躺在这里。这条水渠五十年代就有了,水渠流淌了几十年的黄河水,曾浇灌了这片土地,养育了这里的乡亲,承载着几代人的回忆和人生过往,装满了几代人的童年快乐。

       夏天,浇完地关了闸后,河里的水就剩半渠了,太阳把水晒得温温的,村里的一群孩子们相跟上跃入水中耍水。互相泼水嬉戏,用箩头挡水捉鱼,即使衣服上沾满了泥水也不管不顾。玩累了躺在渠背听鸟儿欢快清脆的叫声,或是相互用指甲在胳膀上、小腿上轻轻划着,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渠里的泥土沉淀了,清澈明朗,我们又从水里照自己的影子。现在这条水渠虽然还在,却不再使用,显得苍凉落寂。现在都打了机井,用井水浇地。

       我与这里的乡亲一起从事过原始的农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从来没有忘记劳动的艰辛和充实,我们扛着锄头走进麦田,闻着麦田里的清香,一垄垄锄草松土,我们不顾早晨露水打湿裤腿,为生产队的牲口割草储备冬天的吃的。特别难忘的是割麦季,割麦不但苦、累,而且受罪。割麦季正逢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太阳像个火球,走进麦田又闷又热,低头弯腰汗水就会顺着脸颊流到嘴里、眼里,我们那时也没有擦汗水的毛巾,就用衣袖或衣襟擦汗。有的人对麦尘过敏,起了麦稍更遭罪,汗水一浸,又疼又痒,寝食难安。割麦季虽然很辛苦,但乡亲们是高兴的,看着金黄的麦田眼里充满了喜悦,因为,麦子熟了,意味青荒不接的日子结朿了,可以吃上新粮了。

       我喜欢麦收后村里此起彼伏的连枷声,这时的连枷最响。乡亲们在自己的院子里打自留地收割回来的麦子。不是一户人家响,是整个村庄在响,啪踏——啪踏,非常有节奏,像一曲丰收的乐曲。村里的炊烟也张扬着喜悦,家家户户吃上了白面。

       夕阳的光,静静地走进了我的乡愁,也轻轻卷起我层叠在几十年岁月里的惦念和牵挂。和我一起玩耍的孩子们早已离开了这片土地,再难想见。我们在匆匆的光阴中走进了暮年,他们现在好吗?此时,是否和我一样在看夕阳晚霞时,会怀念在故乡那些童年的时光?

       还有我留守故乡的亲人们,他们看着我长大,看着我离开这片土地,是我的牵挂与惦念。虽然父母早已离开人世,我们姊妹们还是会年年回故乡看望亲人,体验存放在心尖挥不去的故乡味道,因为从人到物、从山到水,都承载着我们最初的情感和记忆。特别是听到亲人们亲切地喊我的小名,就会有种回家的温暖,可他们也相继离世了,我再回到故乡就会觉得心里没有着落。我一次次地站在这片土地,一次次地体验着成长的过程,可是再也没人知道我曾来过。

       以前的远方是一个梦,是一种理想。我离开故乡时从没想过,若干年后,故乡不会再有炊烟升起,现在的远方却是回不去的故乡。如今,我的心没有了落脚的居所,牵绊我的只有残存的记忆,故土没有了,那浓浓的乡愁将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