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知道多少关于月饼的故事,满脑子只保留着月饼香甜的记忆。
有资料显示,早在北宋时期,就流行吃月饼,不过当时还不叫月饼,而叫“小饼”或“月团”,苏东坡写了一首《月饼》,赞美其味道“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或因作者名气太大,这首诗流传广远,渐渐地就有了“月饼”这个名字,甚至有人将苏东坡称为“月饼之父”。随着历史的推进,中秋吃月饼成了一种普遍的风俗。
在我们老家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传说。相传元朝时,内地人不甘受蒙古人的统治,纷纷起义抗元。朱元璋欲联合反抗力量,但元官兵搜查严密,苦于无从传递消息。手下有个高僧想出一计,让厨师烙了大量饼子,把写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纸条藏在饼子里面,再派人分头传送到各地起义军中,通知他们在八月十五日晚上起义响应,并获得成功。为了纪念这一功绩,中秋吃月饼的习俗也就传了下来。这样的故事不仅不可信,而且离我们这些小屁孩相去甚远。即使是中秋团圆节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样脍炙人口、耳熟能详的著名诗词也忘得一干二净。我们只是掐指倒计时,盼着早点能吃到香甜的月饼。倒是记得另一首更让我们心动的改编诗:“床前明月光,月饼在何方。举头望明月,低头闻饼香!”
中秋时节,往往是农事最忙的季节。不管是丰年还是灾年,一年春耕夏耘,等的就是秋收,大丰收的喜悦自不必说,就是柴草圪渣也要夜以继日往回收撮。因此,每年的中秋节,玉盘般明亮的满月已挂在村头的树梢上时,母亲和村里的婆姨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平日里,大姐、二姐早已做好和菜稀粥或煮一锅葫芦土豆玉米棒子等着一家人一起吃晚餐。而八月十五这一天可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们生活在偏远的梁外小山村,但我们知道,这可是咱中国人万家团圆的好日子,有文化的人称之为中秋节,我在很早就读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词。对于我们这些梁外娃娃来说,更重要的是又可以吃上久违了的白面,而且是有糖有油的月饼。因此,姐姐们喂饱了猪狗,把炉火烧得通红,等着母亲回来,我们弟兄几个则仰头望着东山上越升越高的月亮,试图在月亮的阴影中寻找嫦娥、吴刚和玉兔身在何处。
母亲匆匆的脚步声在小院了里响起,我们蜂拥过来,帮母亲端水递毛巾,随母亲去凉房里帮她小心翼翼地从房梁的篮子里取出包裹了几层的布口袋、陶瓷瓶,小心翼翼地挖几碗白面、倒一碗胡油,端到炉台前。有时会和几碗玉米面,省下的白面招待来访的嫡亲或者过年吃。
那时,我们老家那个小山村没有制作月饼的作坊,而且除了少数人家有烙饼子的平锅和饼模子外,大部分人家都是用那面万能的五烧锅。想借这些专业工具,犹如除夕晚上借饭桌——想也别想。
开始烧油了,油锅里的胡油泛着黄色的泡沫,母亲将搅拌好的红糖苏打水倒了进去,瞬间油浪滚滚。为了提高甜度,母亲会融化几颗糖精进去。待稍冷却后,就倒入面盆之中。母亲欢快地揉搓起来,不一会儿就揉成一个浅棕色的面团。这时还需醒一醒才会更筋道。母亲从面盆中取出面团用手均匀地分成若干份面剂子。再经过分别揉搓之后,在母亲的手中迅速旋转、翻飞,被擀成一个个圆圆的饼子,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两个姐姐早已洗好了那把木头梳子,横着竖着在上面压了菱形格子,再用捆好的枳芁短棍沾了红色的颜料在上面按几个印,居然像绽放的梅花。
炉火已变成文火,母亲在饼上抹少许油,就依次放入锅中。不一会儿,香气就弥漫开来,满屋飘荡。我和弟弟早已凑在锅跟前搓手踮脚,即使这样猴急,也不会破了规矩,先出锅的要挑几个形状和颜色俱佳的献给月爷爷,再选几个送给爷爷娘娘,方才轮到我们。当两个姐姐刚刚抿了一个小月牙的时候,我和弟弟狼吞虎咽,一个月饼早已下肚。但饼子的数量是极其有限的,除当晚饱食一顿外,每人只能分到两三个供日后享用。在巨大的诱惑下,尽管一再打省,我们弟兄几个最多也就熬过七八天的时间,待消失殆尽时,就思谋者姐姐们把月饼藏匿在了什么地方。
如果远在伊金霍洛旗工作的父亲回来,一定会有意外的惊喜,他会步行百里背一小袋白面回来,让那年的月饼少了些许玉米的粗糙。或许在提包里还会装一些老乡送给他的本地酸果果和水果糖。有一年,拿回一个提浆饼,烤的金黄金黄,上面有立体式的花鸟图案。父亲用他数学老师特有的计算和切割方法一分为十,让爷爷、娘娘和我们全家八口人第一次吃上了国营食品厂生产的月饼,而且是那种包了花生仁、青红丝、玫瑰酱那种的,我们几乎是用舌头舔着吃进去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怎么那么香、那么甜。
其实,清朝诗人钱沣早有关于提浆饼的制作方法。诗曰:
三材取具油糖面,
磊落芳洁堆瓦缸。
水溲成模入火炙,
铁炉扬炭时铮从。
和酥馅果更奇绝,
列肆错杂鱼豆桩。
而我在几百年之后,方才吃了第一口这样美味的月饼,真是井底之蛙,远远落后于大清时代,实在有些太悲催了。
后来,我与媳妇成了家,用自行车驮二三十斤的白面,称七八斤胡油,买五六斤红糖,挎一篮子鸡蛋,挤在食品公司的烘炉前,整整打了一大瓮混糖饼子,这个亲戚送十个,那个朋友一摞,想送谁就送谁,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那个惬意,真有“土豪”的感觉。
那时候,大街小巷,不远不近,到处都是打月饼的烘炉,人山人海,热热闹闹,烤饼的香味从清晨飘到太阳落山。而现在,已然看不到这样的场面,人们对于超市、商店里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月饼视而不见。即使买回来的月饼,摆在桌上,也很少有人狼吞虎咽吃几口,只有母亲唠唠叨叨着,看着发干变硬的月饼若有所思。
八月十五的月饼似乎不再香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