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米色泽黄亮,故本地人也叫黄米。黄米磨成面,俗称黄米面。用黄米面蒸制的黏性食物,就是糕。蒸糕是个技术活。先要将黄米面加水拌成半湿状,趁锅内气冲的时候撒在笼布上,蒸透一层再撒一层,最后盖好锅盖大火蒸熟。糕蒸的好坏不仅与火候有关,还跟面中加入的水量有关。会蒸的软硬适中、黏度适宜,不会蒸的不是“坨生”,就是“软绵稀流”。
蒸熟的素糕需要蘸凉水反复搋揉,使其软而不黏。吃素糕,过去是蘸一种用胡萝卜水熬制的甜水,现在则是蘸蜂蜜或白砂糖,但标配还是炖羊肉。农家过七月十五一般吃炖羊肉蘸素糕。铁匙挖铲一大块儿素糕,放入羊肉中,筷子蘸汤将糕夹成小块儿食用。素糕捏成小指薄厚、直径约七八厘米的圆片,称为片子糕。若包了红豇豆,捏成的圆片叫豆糕。
糕是一种耐饥食物,有“三十里荞面四十里糕”的俗语。听父辈们说,过去给农业社拉炭或做一些苦重的营生就给吃耐饥的饭食。那时的粮食匮乏,吃糕也就吃个稀罕和解馋,多数没有片子糕,也很少有豆馅糕,多数包成菜馅的菜角子糕。那个时代人们都处于半饥饿状态,随手可摘的野菜等菜蔬属于不耐饥食物,没有多少精粮的人们只好以菜当粮。菜馅糕里包的野菜多,像牛肚子一样,被社员们戏称为“菜大肚”。于是也就有了“烂腌菜包糕——胡插凑”的俗语。
过去白事宴的糕,和日常吃的糕样式还不一样。蒸熟的糕经反复搋后捏擀成长方形,抹上红豇豆泥,从一头卷毡样卷起来。红豇豆泥隔离成圈,从侧面看如同紧密排列的蚊香。这种卷糕法称为“一顺子”糕。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些做法基本作废,都一笼统做成片子糕。
过年或老人过寿等喜庆事宴,是从两头卷的“马蹄糕”。将搋好的素糕弄成长方形,抹上红豇豆泥,从两端分别卷起,再捏合两卷。从侧面看,红豇豆泥若隐若现,形同“马蹄”,故称马蹄糕。
卷好的糕等硬一点后,用细麻绳子勒成约小指厚的一片一片。现在还能依稀记起大人们用麻绳切糕的情景——左手拿住卷糕,右手将麻绳绕卷糕一圈;牙齿咬住麻绳的一头,头向上摆,右手用力勒下,这样一片一片的糕片就落在案板上。再揉捏规整,摆放在洗净的大簸箕或大笸箩里让其进一步冷却定型。
听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巧媳妇儿还会卷“白菜糕”和“贯圈儿糕”,多数人不会做也没见过。据说还有二月初一捏糕灯、捏糕鸡笸篮(大鸡和几只小鸡)等,以及在二月二夜里点素油糕灯的习俗;四月初八给羊过生日,祈愿羊畜兴旺、繁衍成群的风俗。这些与糕有关的传统风俗我几乎没有印象。想来在那些贫困年代,人们把做法繁琐的精细粮食用在风俗上,定是如现在一样希望六畜兴旺,有个好光景吧。
素糕自食,油糕待戚。素糕经植物油煎炸后,叫油糕。人们喜欢吃现炸油糕,主要是现炸的油糕吃起来软糯脆爽、鲜香可口。表皮上油亮焦脆的皮泡在齿间轻轻破裂,流转起的美妙乐曲在舌尖上舞动,在唇齿间弥漫,在心头氤氲。本地人吃油糕,多数配粉汤——细的猪肉条、油炸的土豆细条、豆腐条、细粉条,配以蒜黄、韭菜等菜蔬和成,有荤有素、色香味集于一体。旧时人们坐席前的衬饭(宴席前的汤糕),不是糕荞面就是糕豆面,现在城市里办事宴的早餐一般是图省事的糕粉汤——现吃现炸,随到随和。
随着时代的发展,过去一贯的吃法和习惯逐步被打破,近些年,即使是吃杀猪烩菜也要上一盘油炸糕。在以糜谷等为主的简朴生活时代,糕属于上等食品、待客佳肴。生活中一些重大的事项,都要用吃糕来显示尊崇和重视。如上梁压栈、迁居高升、生时满月、婚丧嫁娶等事宴,吃糕的习俗一直被延续和流传下来。
现在,有了专门卖素糕、油糕的店铺,炖羊肉蘸糕不再是梦寐以求一年也吃不上几顿的饭食了。人们不是隔三岔五小坐,就是被邀请吃席;大事小事里几乎都能吃到糕,所以糕也不是什么稀罕的食物了。小时候若有段时间没吃糕了,就要找个类似“过天阴”的理由,吃一顿自捣自做的糕。
我不会蒸糕,但做过捣糕的营生。每次想起捣糕箩面、蒸搋捏炸的情景,那些年的温情和记忆便如三春气的飞雪洋洋洒洒而来,落在眉头,湿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