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说:小雪卧羊,大雪杀猪。实际上,对于农村来说,杀猪卧羊并没有明确的时令安排,只要气温下降不再回升,能放住生肉,就开始杀猪宰羊,也不管什么时辰节令。杀羊需要的人手和时间较少,不需要“大张旗鼓”。而杀猪不仅需要人手,还要展开摊帐在室外进行,于是为了保障杀猪的营生能顺利进行,杀猪多数选择在一个比较温暖又晴朗的日子里。
记得在定下杀猪日子的前一两天,父亲就会到附近的亲戚家请吃杀猪菜,顺便叫人帮助杀猪。事实上,把像孩子一样三时三顿喂养了一年多的猪狠心杀掉,确实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我们小孩子一想到第二天的惨叫,一夜也睡不踏实。
记得母亲说过,我也隐约记得有一年冬季杀猪,叫不下帮忙的人,母亲只好用猪食盆将很乖的肥猪引到杏树旁,趁母亲给猪挠痒痒的过程中,父亲将猪的一条后腿结了绳子,与树拴牢,然后挠痒痒让猪自己卧倒,祖父和父亲才将猪杀了。自那以后,每次杀猪时,母亲就躲在屋子里,再也不敢帮忙杀猪了。我们小孩子一则害怕猪那歇斯底里的惨叫,二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也躲在家里,待猪杀倒了,才敢出去看。
杀猪的那天一早,家人都起得比较早,担水、扫院、烧水、磨刀。小孩子也睡不着,帮助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营生。待水烧开,男的逮猪宰杀,褪洗清理。现在农村杀猪,多数在院外砌个炉灶,烧一锅滚水褪洗。
那些年农村里没有冰箱和冰柜,存储肉食,除了大瓷瓮,就是埋在院子里的背阴处。原理和大东北储肉差不多,只是做法有别,人家用雪埋,我们需要用泥抹。地底下铺了冰块,将冷冻的猪肉、头蹄等放在冰上,四周也围上冰块,裹上塑料布,最后用泥抹住,这样冷冻后能放个一两个月。
在男人们杀猪及褪洗的过程中,女的打炭烧火、洗涮盘碗,收拾家具,忙前拾后,准备午饭。剥葱蒜、捣调料也许是小孩子的事情,削山药、捞白菜等之后,就基本做好炒肉、烩菜的准备了。猪槽头摆上案板,女人们就更忙了,切肉的切肉,切菜的切菜,在雾气缭绕的炒盘中估摸猪的斤秤,谈论肉质肥瘦;在切山药、消粉条和豆腐的空隙里交流远近新闻、年间收成;在焖米饭、拌凉菜,锅碗瓢盆的奏响中叨唠着家长里短的故事。
女人们将炸煮切剁齐备,单等戚人坐圆,凉菜上桌。小孩子也帮忙搬桌挪凳、消酒摆盅。待院外的营生拾掇得差不多了,主家就招呼众人洗手吃饭。人们脱鞋上炕,盘腿围坐。油淋淋的大烩菜,黄澄澄的新米饭为主角,凉菜烧酒是陪衬。男的就吃就喝,女的边吃边说,炕上没地方的就立在地脚,端一碗盖饭,在回忆与笑谈中,拉开“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序幕。
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季杀猪的那段时间,祖父轮流给周围邻居家杀猪。祖父每次杀猪回来的时候,不是端一盘杀猪菜就是拿根猪尾巴。那些年的猪尾巴,不是身肉,等同头蹄下水;不像现在头蹄下水成了提前预订争相购买的下酒菜,猪尾巴勾鸡也成了当地的特色饭食、主打招牌。
近些年,突然掀起一股吃杀猪菜的热潮。一到冬季,农村养猪人家的家门前均会出现车锣鼓仗、人声鼎沸的喜庆氛围,或是烟雾缭绕、气烫火燎的情景,多数是“故人具猪菜,邀我至田家”。宾主起坐,觞杯交错,欢声笑语。而且饭菜推陈出新,越来越细刷,除了新米饭和杀猪菜外,还添了炸油糕、时果鲜蔬等;山药、豆腐块都炸成金黄色,菜属于“细杂”的现杀猪烩酸菜。这些开车到乡下吃杀猪菜的多为70后、80后,他们多数是为了呼吸乡村的气息,回味乡亲的淳朴,体验许久未触的日子,寻觅红火热闹里的温情。
吃杀猪菜,是连接城乡的一座桥梁,维系温情的一条纽带;吃杀猪菜,也是怀念过往的一次机会,表达乡愁的一种方式;更是思想上的一次碰撞,一种文化的交流与传承。
我也被邀请到乡下吃过几次杀猪菜,但总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在自己的家里或家乡,总隔着一层东西,是什么,想说也说不清。每次听到小巷子内传来猪的惨叫声,不由地想起那些年、那些人、那些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