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
腰墙子这个词对于现代人是陌生的，它是北方农村广泛流行的一种民俗文化。可惜现在已经不常见，几乎消失了。前段时间在老家，我把全村残存的旧房和残墙圐圙都看遍了，也没找到一段遗留的腰墙子。村里的老乡说前几年农村房屋改造，盖新房把旧房推倒了，顺便把这一文化的遗迹也推没了，很难找到。
腰墙子也叫炕围子或是墙围子。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的农村很流行。腰墙子画彩色鲜亮，图案精细多样。这种民俗文化的积淀是厚重的，也是丰富的，有着强烈的时代气息。那时候的农村全是土炕，先前是土坯或是草坯盖的房子，后来才有砖房。不论哪种都是平房，有一盘大炕，墙都是用泥抹的。为了防止墙上泥土脱落，脏了衣服和被褥就得做腰墙子。
儿时，我们家是又矮又低的茅庵房，腰墙子不是请画匠画的，是母亲用米汤和豆浆抹洗出来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颜色，用手摸光光的，墙也很瓷实，这样就蹭不脏衣服被褥了。后来姊妹多了，磕碰得厉害，腰墙子开始掉墙皮了，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母亲就用旧年画和旧报纸糊裱出来挡尘土。还有学校齐窗台绿白相间的腰墙子，至今记忆犹新。
腰墙子除了护墙，还蕴含着一定的意义，有着特殊的教育方式。我最初的记忆中有图案的腰墙子，是跟着父亲到邻居家串门，看到腰墙子上的画特别漂亮，各种颜色不一样的花，有大的小的，还有羽毛非常漂亮的鸟。那时我小，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什么鸟，反正特别好看。一簇簇花朵红的、紫的怒放着，感觉花香四溢。那鸟色泽艳丽，简直就像活的一样，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我真想上炕用手摸一摸，可是又不敢，只是站在炕塄跟前看不够。父亲催了几次我还不愿走开，是父亲硬生生拉着我离开。回家后父亲告诉我，那花是牡丹花，那鸟是孔雀，整幅画叫“富贵牡丹”，是希望生活像牡丹一样红红火火。我看着自家用报纸和旧年画糊成的腰墙子，就想，等我长大盖了新房一定要让画匠画一幅最好看的“富贵牡丹”。
后来我看到了许多腰墙子画，不止是“富贵牡丹”。有各种各样的边，万字边、连珠边、工字边……都有立体感。里面的画有三国演义里的故事，有水浒传里的故事，有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如：武松打虎、八仙过海、仙女下凡、二十四孝，岁寒三友……还有龙呀、虎呀、山水、花鸟、动物、四季景物等。
在腰墙子画里我们可以读到历史，可以了解社会和人们的生活。那时不像现在的孩子有读不完的课外书。一方面书在乡村就很少，就是有卖书的也没钱买。能有一本小人书就不错了，不知能看多少遍，村里的孩子传着看，要是把书弄烂一页就心疼得不行。我记得父亲给我们拿回一本小人书，书名是《通天河》，是西游记里的一段故事。我们姊妹几个喜欢得不行，怕弟妹们弄坏，我和大姐轮流保管，把它当作最珍贵的东西保护着。小人书里每页下面的短文姊妹几个都记得滚瓜烂熟，有时还比谁背得准确。我小时喜欢看腰墙子画，并不是爱好绘画，是把腰墙子画当书看。谁家有腰墙子画我就会不止一次去看，但总是看不全，特别是垒被褥的地方就怎么也看不到。回家就问父亲，父亲会不厌其烦地讲画里的故事。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父亲是我的知识库。我现在都难以置信，父亲一字不识却是满肚子知识，对我们小时候提出的那些十万个为什么都能解答。
从小我们就听父亲讲“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教育我们要忠厚诚实、有诚信，以至于在我们的骨子里刻着诚信做人的信条。我在腰墙子画中看到最多的是“桃园三结义”，好多人家把“桃园结义”整个故事画在腰墙子上，就像小人书一样，一格一格画着人物故事情节，用来教育孩子。村里的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图案，不论是哪种画都象征很深的意义，有喜庆吉祥的，有美好祝福的，有寓含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等的。在腰墙子画里，人们能体会到来自民间鲜活旺盛的创造力，体会到民间质朴热烈的艺术风格。
随着社会的发展，具有时代气息的腰墙子画的内容逐渐改变。20世纪70年代，腰墙画以祖国的大好山河、农业学大寨、革命样板为主题，新事物取代了老式画的内容。腰墙子画也开始简单化，大多画个简单的边，涂上一种颜色就行。
1974年，我们家终于把原来的茅庵房子推倒，盖起了新房，三十六眼窗子换成了玻璃窗户，家里亮堂堂的。终于能实现我儿时的愿望了，在腰墙上画一幅最好看的“富贵牡丹”了。可是人们的审美观改变了，那种花哨艳丽的图案过时了。这时正好伊盟师范美术班的学生到独贵塔拉民校实习，我也在民校教书，认识了他们。于是这些实习生给我家画了一幅腰墙子，没有边，就一抹浅浅的豆绿色，真的是美观大方。我喜欢荷花，就自己在窗台下面画了一朵荷花，还是国画派的，我觉得很是素雅，但他们说不搭调，影响了整个腰墙子的效果。后来我对画略了解一点，看到有些画匠大胆革新，在传统画里添加新事物确实影响了画的韵味，使画不伦不类，没看头。
我家的腰墙子是我和那些学生一起完成的，这时我才知道画腰墙子的工序。先用白灰和腻子抹在墙上打磨平后，刷上明矾水便是底子了。在上面可以画图案了，画好后罩上一层清漆就行了。不画图案的，涂上喜欢的颜色也得罩上一层清漆，光亮光亮的。随着时代发展，市场出现了腰墙子纸和布。人们买回来贴上就行，很省事，这种腰墙子没有画出来的有韵味。在人们生活方式改变的同时居住环境也在改变，炕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这种承载着重要民俗文化信息的民间艺术，受到了冷落，失去了昔日的魅力。现在就是在农村，即便有炕，也不画腰墙子了。
多少年来丰富着人们生活的多姿多彩的腰墙子画，只能留在老一辈人们的记忆里，留在永恒的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