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开的花叫梨花,桃树开的花叫桃花,海棠开的花叫海棠花,照此推理,榆树开的花应叫榆花,可是它偏不叫榆花,而叫榆钱。
这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名字。
有个有个性的名字的确是好事,即便没有艳丽的外表,没有扑鼻的芬芳,一样能得到芸芸众生的青睐,而且爱得深刻,变着花样地,要把榆钱吞咽到肚子里。
试问,桃花、杏花乃至牡丹、芍药,哪个勾起过人们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我想,没有。
这并不奇怪,因为民以食为天,在青黄不接的年月,最不像花的榆钱才是可以活命的宝贝。
曾让一代人刻骨铭心的“瓜菜代”我没经历过,但我听说过,开春后地里的绿物一露头,人们就涌上去了,连现在羊、兔都不吃的野菜都吃。至于榆钱,别说举手可摘的低枝,就是几米高的梢头上,榆钱没等长大就被人撸光了。
榆树那么高,梢头上的榆钱怎么撸啊?只有上树。我十来岁的时候就挎着竹篮上过自家院子里的榆树,碗口粗细,没过房顶一大截儿。我爬上榆树不足为奇,因为不管食物好赖,我的肚子没有瘪过。但是在“瓜菜代”时的人饿得都走不动,怎么还有劲上树呢?我请七十六岁的老娘给解惑,我问她:“老娘您说过,您年轻时在刮大风的时候上榆树撸榆钱,您当时哪来的那么大劲呢?”老娘连想都没想就说:“这有什么奇怪的,眼睛一看到树上的榆钱,舌头下就涌出了津水,肚子里就咕噜咕噜地叫,胳膊上不由自主就有了劲。”
老娘的解释不算精彩,但是仔细一想,朴素中蕴含着哲理,古人望梅都能止渴,画饼都能充饥,美味的榆钱就在眼前了,焉能和它失之交臂?于是生命的潜能被激发出来了,现在想一想,也真是奇迹。
对于榆钱的吃法,我不知道有多少讲究,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多半是随撸随吃的。拣一棵树干笔直的榆树,四肢抱紧树干,“噌噌噌”几下爬到树上,选一个结实的树杈,往上面一蹲,撸一把往嘴里一送,咯吱咯吱一嚼,马上有一股清新、微甜的味道传遍全身,一口没有嚼完,手不由自主地又伸向新的枝条儿。就这样,一把一把地撸,一口一口地嚼,直到吃得顶嗓子眼饱,才从榆树上出溜下来。榆钱也有熟吃的时候,有一回,我不光在树上用榆钱填满了肚子,还撸了一小提篮带下来,娘将那些榆钱洗净、切碎,掺和上棒子面,然后将大锅烧热,再将拌上棒子面的榆钱倒进锅里,用铲子铺好,然后用文火烧,烧一会儿,再用铲子将榆钱翻个个儿,翻着翻着,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就飘出来了,再烧一会儿,香味儿更浓,色泽黄绿相间,十分养眼。
这道美食叫烀饼。
烙烀饼是个技术活,摊厚了熟不了,摊薄了易散架,火大了容易糊,火小了又夹生。这么说吧,烙烀饼得有眼力,差一根柴火它不熟,多一根柴火它过火,只有恰到好处的,吃起来才香、酥、脆,让人百吃不厌。
能够将榆钱烀饼烙得恰到好处的,只有娘。榆钱年年绿,烀饼分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