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475期 >2024-08-15编印

吃猪油的年代
刊发日期:2024-08-15 阅读次数: 作者: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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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初的冬日傍晚,厨屋里昏黄的油灯光洒在忙碌的母亲身上。她轻轻揭开锅台旁边黑色陶罐的盖子,一股浓郁的猪油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母亲熟练地舀出一勺金黄的猪油,放入热锅中,随着“嗞啦”一声,油花四溅,香气四溢。她迅速倒入切好的蔬菜,手中的铲子翻飞,每一片菜叶都被猪油均匀包裹,变得油亮诱人。

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吃猪油,那种陈年的味道实在难以接受,但母亲却说猪油炒菜最香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得到。虽说我喜欢过年,但过完年,每当母亲用猪油炒菜,我便难以下口。母亲无奈,一边说我没“口福”,一边用麻袋装黄豆,去换我喜欢吃的大豆油。

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年母亲的难处。那时候物质匮乏,把肥肉熬成猪油,不仅可以满足农人长期不接触肉类的味蕾,也可以省下很大一部分钱。

我出生于1987年,那时候的故乡依然贫瘠,但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头黑猪,那时候的猪并不肥,吃的也是一些糠壳之类的草料。

每逢过年,村子总会有几家人合伙杀年猪。邻里乡亲们都会来帮忙,男人们合力将猪从圈里赶出,一番挣扎后,猪被按倒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板上,屠夫手起刀落,动作干净利落。

孩子们则围在一旁,既兴奋又害怕,眼睛紧紧盯着那逐渐失去生机的庞大身躯。看归看,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是可怜那头猪的,也不忍心去看那场面。但我也是虚伪的,看了之后,依然会假装乐观地与伙伴们一起疯玩。

快要到年的时候,只要是晴天,宰好的猪肉被分割成一块块,挂在屋檐下晾晒,其中肥肉较多的一部分会被炼制成猪油。

炼猪油的过程,对于其他孩子们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但对于我,依然难以接受它的味道。遇到母亲炼猪油的时候,她便吩咐我出去走走。

母亲会选取肥厚的猪板油,切成小块,放入锅中慢慢熬制。随着火候的加大,锅里的油开始“吱吱”作响,金黄色的油脂渐渐渗出,空气中弥漫着猪油特有的香气。

当猪油炼成时,晾一个晚上,便会凝结成白色的膏状油脂。次日早晨,母亲会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挖起来,装进那黑色的陶罐里,盖上盖子,放在阴凉处保存。至于那些油渣,更成了母亲眼中的“珍物”,当母亲炒菜时加这些油渣的时候,我就敢断定有好事发生了。

这罐猪油,是接下来一年里家庭餐桌上的重要调味品。无论是炒菜、拌面,还是做馅儿,加上一勺猪油,味道便立刻变得醇厚而香浓。尤其是在寒冷的冬日,一碗热腾腾的猪油拌面条,金黄油亮,香气扑鼻,足以驱散所有的寒意,温暖整个身心。

这小黑罐的猪油,一吃就是一整年。

平日里,母亲是舍不得吃它的,只有家里来了亲戚,或是过节时,母亲才会拿它来炒菜。当亲戚们夸赞我家的饭菜香,素菜也可以炒出有“肉味”的菜肴时,母亲便笑得合不拢嘴。其实,客人是知道那炒菜是用猪油炒的,也懂得猪油的珍贵,所以也会心甘情愿地夸赞一番。

但猪油过了六月天,就不如之前的好吃了。它会有一种特有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如果再用它炒菜,虽然香味依然浓郁,但似乎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母亲说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是猪油在高温下渐渐氧化、变质的结果。这种特有的味道,不同于初时的醇厚与新鲜,它带着一丝酸涩。

母亲依然不舍得扔掉这罐带有特殊味道的猪油。虽然每次炒菜时,她总会露出一丝无奈与惋惜。但她依然会尽力去调整烹饪的方法,或是加入更多的调料来掩盖那股异味,试图找回那份记忆中的味道。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那份纯粹的、未经时光侵蚀的猪油香,似乎再也难以完全复原了。

我后来问母亲,为什么不扔掉那些快要变质的猪油,母亲总是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老祖宗一直是这么吃下来的,不是变质,那只是陈久的味道。

2000年之后,我寄宿学校,自那时起,我就很少再尝过猪油炒菜的味道。那时候我长大了,偶尔遇到用猪油炒的菜,也不再排斥猪油的味道,反而喜欢上它的特有的浓郁香味,因为那是家的味道。

再后来,生活条件渐渐好了起来,猪肉已不是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的“好东西”,猪油自然也不再常被人们熬制了。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猪油已不再是餐桌上的主角,各种植物油、调和油琳琅满目,但那份关于吃猪油的记忆,却如同陈年的老酒,越久越醇厚。它让我们在回味中感受到岁月的变迁和生活的美好,也让我们更加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