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454期 >2024-03-07编印

惊蛰
刊发日期:2024-03-07 阅读次数: 作者:王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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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需要一些温暖的风和雨水点燃草尖与枝条,给那些神秘的早行者,以鞭策和提示。

       雷是唤醒,不约而同中,万物向太阳敞开了阊阖,像学子向圣贤敞开了心房。

       惊蛰是个虔诚而有革新意味的时节,就像一介意气风发又学富五车的学子,在漫长的等待中,就要面见考官了,这个朝气蓬勃的学生,对考官既恭敬又无仰视之心,仿佛盛着考卷的托盘,失手打翻了,倏然一惊,这无意的冒犯,却成了破陈规与开新立,使考官面对忽然泄露的惊艳的试卷,不由自主放下姿态走下神坛。

       此刻,北方还睡眼惺忪,这个濡染过胭脂的昆仑女子,秦关汉月二千年,破开霜重雪寒的束缚,却依然还是风吹草惊的样子。仿佛很多年前,伤心的兄弟拍马而去,那半卷的辕旗,落成了天边的浮云,寒林一带,是梦与醒的边缘。松软的雪花抵达地面时,先于桃花落成了泥。隐约觉得,桃枝青了,有一只雉鸟,陷于漫天雪意与雨意之间。听到了一声鸟鸣,我生活的这座高原,春天就要降临了。这一刻,鄂尔多斯是青色的。这青色很平缓,像高原上的无数褶皱,并不像它切下黄河崖壁时的落差那般高峻。青归柳叶,你可以窥到桃花赶往高原的匆匆行色。这姿态像我们看到的田野上送粪乡亲的步履,似乎它并不是急于要收获,只是要传达一个意念,一种精神,也仿佛是很久远的一种不动声色,眼眸深处千年的沉淀,可滤出民歌汲取的露水与清气。

       像清贫时代的一个新嫁娘,于青黄不接时出现在枝头的黄鹂,鲜衣鲜裤鲜明,样子却是敛首、低眉,杏眼作答,好像婉转在一首诗中。二十四节气中,这是一个富于改变气质却又力量有点弱小的节令。春天的隐喻,让人凭空增加了诗意,如枝前忽然闪过的鸟,继而听到了它的鸣叫。仔细听下去,在草坡上,在树林边,在融化的潺潺溪流下,都有鸟的潜影幽声,也仿佛一卷画里的江山,在飞雪或雨或霰的意境中,看到策马回来的唐朝诗人。这一刻,会想到李贺战袍上写下的诗句,像一支孤寂的雕翎箭,成群的大雁随着一名戍客出关,高耸的关楼后是隆隆的鼓声,这似乎更像是惊蛰的一种意境。雪落塞北,李贺站在雁门关上,春风吹破万年霜,诗人皴裂的脸,比琉璃瓦更沉着,比诗句更幽深。似乎有一只雪豹,在冰草中蛰伏,茫茫北方,这时确实需要一声惊雷。十里埋伏,需要看到永不群飞的鹰,专注一只破空而来的白雁,这是天下最亮的春声。普世的粮仓,填了一场雪或雨,隔了千年的尘路,像隆隆开过来的一列火车,桃枝颤动,离黄惊飞,布谷试喙时,八千路云和月,同唱一首敕勒歌,乡音和遗产,是一面湛蓝的天空,等待一场裂帛的惊厥。更新与改革需要深刻的介入与呈现,像幼鹿萌动的角在春天比璀璨的花更夺目。

       仿佛和阔别已久的诗人,在人海中,彼此尚未辨认出来,铁打的马蹄,就印满了山河,风的前面还是风,仿佛用带雷的雨声,唤醒田原,唤醒一个人,唤醒一棵草,青牛踏破的河水,我这颗心,一用力,你就会滤下星辰一样的露水。我藏在心中的乡愁,早已繁衍成乡音,中国风景与古典诗歌,以及婴儿般地育出,都是隐隐的、绒绒的春意。早晨始,我的起点是一只鸟,日暮时,夕阳下的鹿场里,我独自一人落在溪树和云雾后,田野上混合着牛粪和泥腥的味道,被我带到一场诗歌朗诵会上。穿白裙子的女诗人,在小桥流水的布景里,她的诗像落在群峰之间的瀑布,连她脚下的小桥也颤动起来。这辽阔的春意,很多人闭上眼睛,座中的一个女孩,诵出了唐朝诗人惊艳千年的绝句。众人回应,仿佛群山回声,星辰落进人群。

       我穿过旷野,独擎西风,清冽的霜晨四下无人,不由地转过身,身后这条酥开冰层的大河,史诗般庄重、肃穆、宁静。我来时,一个诗人刚把一首诗放进中国诗歌网,有一句诗印象深刻:植入此生\春天在指尖上穿行。去年惊蛰,山冈上的沙棘林被雪覆盖,雉兔出没。他曾写过一首诗:雪让我们安静\万物沉寂\一个小小的藏在万年历里的日子\暗替时光\它让我们回到蓝色的地宫\我有一双晶莹的眼睛\雉兔\更像是一个传世的音符。

       这是高原上小城里的一个中国人,站在黄河边,遥望远方和诗歌时,在惊蛰里用汉字写下的一个所见和感受。风吹过大河,我抬起头,云层下有一只孤单的鸟,它丢下一两声豆子落入雪中一样的声音,消失在茫茫天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