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467期 >2024-06-20编印

我的父亲
刊发日期:2024-06-20 阅读次数: 作者:林金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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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于2023年7月30日与世长辞,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些天来,每每回家看望瘫在病床上的老母亲,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我仿佛看到老父亲穿着那身浅灰色的唐装,趴在小书桌上斟酌他写的那些小诗,或倚在沙发上收看《新闻联播》里讲述的中国故事 。对父亲的离世,我至今也不肯相信,总觉得父亲一定是和他的诗友采风未归或回老家探望父老乡亲去了。

父亲1939年阴历2月13日出生在达拉特旗原青达门乡朝报沟村林家塔社,这个极为偏僻的小山村是我爷爷的爷爷在走西口路上选定的,除了此地有极好的风水外,还因为这里纵横交错的山沟沟是躲避战争最好的藏身之地。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父亲出生后偏偏赶上战乱,除日本人侵华、国共内战,还有地方武装、土匪烧杀抢掠,父亲的童年过得战战兢兢、凄凄惨惨,这也练就了他忍辱负重、不屈不挠的性格。

父亲的志向是要做一个受人尊重的读书人,就跟着我读过几年冬书的三爷爷背诵、抄写《百家姓》《三字经》之类的传统典籍。是新社会给了父亲学文化的机会,我的老舅邱国才先生赠送的一本《农民识字课本》让父亲视为珍宝,在他放羊的地方留下用放羊铲写下的大字。我的爷爷奶奶觉得这个孩子是块儿读书的料,决定让他上学。对父亲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他把对父母的无限感恩化作强大的学习动力,无论在青达门初小、纳林沟门小学,还是后来的罕台庙学校,父亲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受到老师的喜爱,也因此被推荐到伊盟师范学校短师班读书。

知识改变命运,1956年8月,父亲以优异的成绩从短师班毕业,被伊盟文教科分配到郡王旗工作,从此,父亲成为人民教师队伍中的一员,教书育人三十多年,于一九八七年光荣退休。

父亲先后在花亥图、公尼召、淖尔壕、纳林石黎、马王庙、格丁盖、霍洛和阿镇汉校工作,从一名普通教员逐步被提拔为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1971年3月在康巴什公社担任文教干事时光荣入党。1973年4月因身体原因调回他的母校青达门学校工作,担任第一副校长,后任校长和学区校长。

    父亲就是那种干一行钻一行爱一行的人,为了让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多一点,他自学完初中语文、数学所有的课程,积极探索小学教学新方法,他创造的拼音教学法曾在全盟推广,红极一时。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笑称,林老师的代数解题水平绝不亚于他们这些专职老师,这倒不假,因为父亲在家里给我吃“偏锅饭”,我的数学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一直担任数学课代表。父亲担任学区校长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那时候他大病初愈,骑着一辆红旗牌自行车,每年都要翻山越岭到青达门学区所辖的每一所学校检查指导教学工作,和基层的老师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使这些偏远落后的山区学校教学质量稳步提升,为国家输送了不少人才,可谓桃李满天下。

父亲是“百善孝为先”的忠实践行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成了我爷爷奶奶的好帮手,八九岁时就开始放牛放羊,很快就独当一面,把一群羊管理得服服帖帖,军纪严明,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羊倌”。参加工作后省吃俭用,硬是从本来很少的工资中抠出一些,拉扯几个兄弟上学读书、成家立业,受到家人的爱戴。那时候,交通条件差,父亲从伊旗回家几乎是靠两条腿行走,即使这样,每次都会背一点白面、大米,让老人、小孩尝尝稀罕。回家时,先向我爷爷奶奶报到,再回自己的小家,长期以往,成了他们老弟兄几个出门回家的规矩。

父亲对老家林家塔充满了特殊的感情,我们姊妹弟兄读书的那所民办学校是他回家必去的地方,和我的老师们一同探讨教育教学的新方法。那年手术后,父亲和大队干部一起研究农业学大寨改变家乡穷面貌的做法,我依旧记得父亲用水彩画的规划图,大坝巍峨,沃野平畴,绿水青山呼之欲出。只可惜工程建成后毁于一场洪水之中,但依然留下几百亩良田,至今惠及于民。父亲老年后,经常和我们一起回老家,爬上老屋屋后那高高的山顶,俯瞰这片养育他的土地,只是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回到这里了,留下了凝固的乡愁。

     父亲是一个读书人,不算是治家的好手,但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为这个饥寒交迫的家去操心去奔波。特别是我家转为城市户口后,地无一垅,一家八口人吃饭都成了问题。父亲破天荒和别人张了口,和附近生产队用青草换了几亩荒地,并带领一家人劈山造田、挖井提水、养羊喂猪,成了当地让人羡慕的温饱户。父亲为了让儿女顶班,不到五十岁就退休,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吆喝着卖饼子、麻花、冷饮,盖起了房子,娶过了几个儿媳妇儿,方才真正意义上退休。

父亲永远有他的追求,进入老年后初心不改,再次爬到书桌前,开始读书、写文章,特别是对古诗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前前后后写了几百首诗词,由我汇集成册,赠送给他的亲朋好友。父亲去世前还是达拉特旗诗词学会的名誉副主席,鄂尔多斯市诗词学会会员,为他小知识分子的一生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2023年,父亲因为得了严重的肺炎,住进了医院,在ICU抢救了二十多天,终因回天无力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他挂念的亲人,终年八十五岁。从他因病住院到为他办理丧事,前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走得匆匆忙忙,没留下半句遗言,在他清醒的时候我们让他写几句话,他颤颤巍巍只写了歪歪扭扭“回家”两个字,就放下了笔,眼里放出满是希望的光。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家是最好的归宿,最温暖的港湾。如今,父亲又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一定没有疾病、痛苦与烦恼,一定是一个遍布绿荫、开满鲜花的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