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467期 >2024-06-20编印

围磨推碾子记忆
刊发日期:2024-06-20 阅读次数: 作者:闫桂兰

围磨推碾子记忆.jpg

在农业社时期,从每年的第一场麦子打下分给社员开始,生产队那盘大石磨就忙起来了。轮到我家磨面那天,天刚亮,母亲和父亲就把我叫醒了,当我起床后,父亲已经把淘洗干净的麦子分成两半口袋放好了,母亲也把笤帚、簸箕、大笸箩等围磨用的工具准备齐全了。父亲和母亲一人背半口袋麦子,我拿着这些工具来到磨坊,这时天大亮了。我们走进磨坊,头一天围磨的人把磨坊打扫得干干净净,我把工具放在磨房的一角,就帮母亲把麦子倒在大笸箩里,一簸箕一簸箕地堆放到大磨扇上。

石磨是平面的两层,下扇是固定的,下扇上安装了铁制的立轴,我们叫它“磨脐”。磨的上扇中间凿了个“磨脐眼”,上扇的磨脐眼正好套在下扇的磨脐上,上扇就可以转动了。上下磨扇上都凿有一条条斜斜的纹路,上扇中间凿有磨眼,磨盘转动时,麦子就通过磨眼流进“磨膛”里,两个磨齿互相作用,粗粝的麦粒就被磨碎成粉状了,再沿着纹路向外流出。

我们队里就这么一盘石磨,我不知道啥时候有的,当我记事时这盘大磨就有了。石磨很老旧,用得时间长了,磨齿都磨平了,让石匠洗磨,石匠用铁錾子和铁锤一下一下敲打着,用水滴石穿的功夫,把近乎磨平了的磨齿重新凿深,洗出的磨,纹路深浅均匀,磨面就快了。这盘石磨可能是太大了,人推不动,不是马拉就是骡子拉。父亲从牲口棚牵来了马,套在拉磨杆上,给马戴上笼嘴,用蒙眼布把马的眼睛蒙上,然后牵着马走几圈后,马顺着磨道拉着石磨一圈一圈转,磨碎的麦子从磨边的缝隙流到磨槽里。

围磨虽然单调,却很忙,得不停地往磨盘上添麦子,再把磨槽里的碎粒扫在簸箕里倒在大箩子里,开始箩面。我说的大箩子确实很大,是一个装着箩底的大约有一米宽、一米半长的长方形木框。面槽上面安装了两个箩杆,把大箩子放在上面,来回推拉,面漏在面槽里,麦麸留在箩子里,等第一遍全磨完了,再把麦麸倒在磨扇上磨二遍。就这样磨一遍箩一遍,直至麸子不出面为止。那时大概是一百斤麦子只有十来斤麸皮,其他都磨成面了。

磨面很慢,三四斗麦子也得多半天。母亲推拉着箩杆,一下一下,箩杆发出咯噔咯噔的有节奏的声音,那响声里有生活的艰辛和快乐。母亲眉毛和眼睫毛上都落着面尘,细白的面粉染白了母亲的头发。父亲拨磨、扫磨槽里的面,我用簸箕把父亲扫起的面倒进箩子里,再把麸皮送给父亲,父亲再倒在磨扇上,我们就这么反反复复做这些,真是实打实的日子。石磨就这么一圈一圈踏实稳重地转着,磨去了我的少年青春,磨出了父母的皱纹。

村里有个习惯,没有磨面的人家向先磨了面的人家借面吃,得先吃一顿,尝尝一年一度的新面香,解解馋,自己磨了面再还,没人厌弃这种习惯,反倒是这种习惯里不但有邻里之间的和谐,更有浓浓的人情味。

晌午过后,我们背着面刚回到家,就有人来借面了,这家三斤,那家五斤,不一会儿面就剩十几斤了。

与农人生活息息相关的大型石器具除了石磨还有碾子。石碾子也很大,和石磨一样很老旧,粗老笨重,它是给谷物脱皮的。我们村里就这么一个石碾子,碾坊也是在饲养房子的东侧,紧挨着磨坊,碾子也是用马或骡子拉的,我们在碾子上给粮食脱皮,叫推碾子。

圆形的大碾盘不是平面的,而是圆锥形的,坡度不高,我不知道有多少厘米,但坡度一定要适当,因为坡度的大小决定碾子能不能用。碾盘是用几扇像扇形的石头砌成的,“坚如磐石”也许说的就是碾盘吧,碾子跟碾盘上都刻有纹路。碾子和石磨一样,总是给人一种稳重与厚重的感觉,让人心里踏实。

碾子碾米也很慢,三斗糜子也得半天。碾米比磨面难,得有技术,在碾盘上铺摊的糜子薄厚要适当,薄了伤米,把米压碎了,厚了脱不净皮,米里混有没有脱皮的糜子,米饭口感不好。

围磨、推碾子是农人必不可少的劳动,是农人烟火生活的一部分,那场景浓郁得让我难以忘怀。

那年初冬的一天,吃过早饭,父亲和母亲、三妹去碾坊推米。初冬的天很短,我和村里的年轻人去拉粪,等我们从拉粪回来,已是上灯时分,我的家人们却还没有回来。初冬的天气很冷,人们都穿上了棉衣服。我知道父母亲和三妹劳作一天了,又冷又饿,便赶紧跑去碾坊帮忙。父亲告诉我米已推好了,现在只剩黍子了,黍子不同于糜子,黍子去皮是黄米,黍子不多,只有一斗多点,黍子只推两遍,已是第二遍了。三妹正在摇扇车。扇车是碾房里必备的工具,是把米和糠分离开的工具,扇车是把米流在米槽里,用扇车里的风把糠吹到糠仓里。碾房里挂着一盏马灯,闪着微亮的光,在昏暗中,老马也许是劳累一天太累了,慢慢悠悠拉着碾子绕着碾道转圈儿,有种没完没了的感觉。我拿起笤帚跟在马后边把碾盘边上的黍子往里扫,随着马转圈儿。我十二三就跟着父母推碾子了,正是这些经历丰富了我的人生。围磨、推碾子是光阴的圆周率,石头与石头的碾压,石头与石头的磨砺,迎来朝辉,送走晚霞,积淀成厚重的流金岁月。

最后一道工序完成,父亲把马送到饲养员手里后,就和我们一起扫糠装米,父亲用簸箕铲,我拿笤帚扫,三妹用手撑着布袋口子,金灿灿的黄米装了半布袋子。父亲抓了把黄米闻了闻,然后捏碎几粒看了看说,今年这黄米一定很软。确实那黄米又软又筋道。我现在都不明白父亲闻一闻、捏一捏怎么就知道黄米的质量了,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农人的经验吧。

那是父亲和我们最后一次劳作,就在那年的春节过后,病魔突然来袭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后来,每当我推碾子就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佝偻着身子用簸箕铲米的情景。

乡村的炊烟缭绕在村子的上空时,碾坊的“咯吱咯吱”“咯噔咯噔”声就响起了。碾子在转,石磨在转,岁月也在转,转着转着,碾子和石磨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这些破碎的记忆了。

日月已旧,日子早已今非昔比,时代的进步让这些老物件成了游人的风景,或是被扔在荒野,或者是被存放在某个角落的旮旯里。尽管如此,这些老物件记载着人类漫长的历史,记录着、见证着农耕文明的发展,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沉淀着村落的久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