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都说“秋叶静美”,但我觉得,梧桐到了冬季才真正呈现出美态。
相比枫叶、银杏叶纯粹热烈的颜色,梧桐叶显得丰富而有层次。明晃晃的斑斓黄叶在湛蓝天空的映照下,增添了秋冬季节特有的冷冽深远之感。
老家也有梧桐,但只有零星几棵。对比漫山的松林、樟树林,它们在村里只能算是不起眼的杂树。特别是井边的一棵,简直是“歪瓜裂枣”,树干弯弯曲曲,而且横向生长。小时候我们都喜欢爬在上面,或在树干缠上两根绳子,就有了一个天然的秋千。
第一次对梧桐有了深刻印象,是20多年前,妈妈第一次带我和哥哥去八卦嘴舅舅家。我们漫步在沿湖路时,看到两旁的梧桐高大齐整,觉得十分漂亮、高级。
林立的楼房,湖边谈恋爱的男女,还有呜呜的火车穿城而过,当时的黄石在乡下丫头的眼里,是新奇的、开放的、繁荣的。而这些如电影片段般穿梭在记忆中的景象,都以纷纷扬扬的梧桐叶为永恒的背景。
第二次爱上梧桐,是因为张爱玲的《半生缘》。在上海的朦胧夜色中,沈世钧送顾曼桢回家,月光在斑驳的梧桐疏影间洒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浪漫氛围。之后便一直觉得,在初冬季节穿长长风衣、系绒线围巾、骑单车在梧桐树下穿行,那是比韩剧日剧更唯美的场面。
长大后,诸多事物随着岁月变化物是人非。但对梧桐的喜欢,一直没有改变。
如今,我长居黄石,梧桐失去了早年的滤镜,但我依然爱它春夏的挺拔、秋冬的峥嵘。只是每年到了四五月份,漫天飞舞的梧桐毛絮,对患有鼻炎的我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每天必须戴口罩出门,否则喷嚏连天,眼泪鼻涕擦不完。儿子听到我的抱怨,说:“妈妈,你真矛盾。冬天的时候,你说世界上最漂亮的树就是梧桐,你爱梧桐,现在又说讨厌梧桐!”
儿子又问:“妈妈,你是不是想搬到舅舅家去住?那边都是樟树,又香又不会掉毛!”还没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但樟树也有缺点,会掉很多黑色的籽,踩上去爆浆,还染黑过外婆的白衣裳。”
小小的人儿,总能给我启发。
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包括树,包括人,包括很多事。
张爱玲曾说人生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
很多事物可能正因为不完美,才让人牵念不已。就像昙花一现,故众人翘首以盼。也如青春易逝,因此大家倍感怀念。如果一切唾手可得,永不消逝,纵是极美之物,大概也会渐失其魅力。
我对梧桐的“爱恨交织”,如同人生的一段缩影。年轻时,我总是满怀不切实际的想象,后来在现实的阴霾中开始有了质疑,最终意识到这就是最真实的世界。而我们该如何度过这一生,全在于如何调整心境。
世事难有尽善尽美,多些欣赏,少点责难,在不堪之处学会接纳,在美好之时尽情享受,也是一种清醒自洽的处世哲学。
又是一年梧叶黄,让我们坦然拥抱生活,相信定会得到生活的正向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