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天与朋友聊起小时候干过的能耐事儿,洗衣做饭不算,锄地割草不算,缝沙包、做毽子、削陀螺也不算,编箩筐算一桩,绣花、缝鞋垫算一桩,织毛衣也算一桩……嘿,我还缠过鸡毛掸子!
鸡毛掸子?我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下。这可是儿时家家必备的老物件啊,我好像成年后就没再见过了。犹如一个很久没有往来的故交,一旦提起,与其有关的记忆便如一股清泉,咕嘟咕嘟涌上心头。
那些年时髦风景画和油漆布。二舅从城里买回两个大相框,里面镶嵌着以蓝绿色为基调的风景,有水榭亭台,有小桥流水,有树木,有人物,意境优美、引人入胜,我常傻呆呆地看很久。那风景是画匠用油漆把景致反画在玻璃背面,再镶进木相框里的。风景画挂在姥娘家大躺柜上方,姥娘一天不落地用鸡毛掸子扫灰尘,因而一直保持着画面清晰。
我家的绿油漆布铺了一满炕,只在靠近窗台处压了一块二蓝羊毛地毯。每天早上起来,我先叠好被褥,摞起枕头,再用鸡毛掸子把绿油漆布清扫得光可鉴人。妈妈教我,用鸡毛掸子扫炕得压着扫,动作要轻,不要疯疯张张把灰尘搅得四处乱飞,那样就跟没扫一样。
如果爱惜一点,一把鸡毛掸子可以使用好几年。可就算动作再轻,也扛不住日复一日地消磨。何况紧急情况下,鸡毛掸子还充当打(吓唬)小孩的工具呢,往往被愤怒的大人一把攥住鸡毛那头,像扬鞭似的猛地举高,见此情景,再顽皮的小孩也会收敛三分。想必那截红柳棍子(鸡毛掸子把柄)敲打在屁股上,一定比糜穗子笤帚把子刺激得多。于是,鸡毛掸子上的鸡毛免不了越来越短、越来越秃,最终不得不缠一把新的替代。缠鸡毛掸子这活儿看似简单,要想缠得结实、匀称、漂亮,也得手上有点技术才成。在我的记忆里,缠鸡毛掸子多在冬天农闲时进行。
漂亮的鸡毛掸子,少不了毛色艳丽的公鸡。缠鸡毛掸子用的鸡毛,须杀鸡后直接拔毛,可不敢用热水烫,鸡毛遇热水会失去光泽。缠鸡毛掸子以公鸡的尾毛、颈毛和背毛为佳,母鸡的毛一般不选用,长度不够,宽度有余,柔软度也不及公鸡毛。
有了足量的鸡毛,还得准备一根端正、趁手的红柳棍子,长度和粗细以个人喜好或习惯为准,一般以80厘米左右长、大拇指粗为宜。把红柳棍子上的枝枝杈杈削掉磨平,较粗的一头削得光滑圆润,较细的一头交叉劈两小刀,劈出一个“十”字形小岔口,注意不要劈得太深,能卡进去七八根鸡毛及绑鸡毛的纱线即可。这根棍子便是鸡毛掸子的“主心骨”——把柄。
再搲小半碗荞面或白面,加水搅拌熬成半小锅糨糊;还要剪一根三四米长、两厘米宽的结实布条,最好是新布。
然后,挑选一小簇长短、色泽差不多的鸡毛,摆顺正反向,排列整齐,协调花色,用纱线在其根部扎成小指头粗细的一束,一把鸡毛掸子大概需要150到200束扎好的鸡毛。纱线可以不剪断连起来用,但束与束之间得预留一小段,方便往把柄上缠绕时捆扎牢固。准备就绪,选个避风的地方就可以缠鸡毛掸子了。
乡亲们喜欢坐在院子里温暖的墙根下或炕上,盘着腿,把一团纱线抽出一头,其余紧紧压在脚踝下。取七八根好看且较长的鸡毛,正面向内整理成像鸡毛毽子样的一束,用纱线在其根部缠绕几圈缚紧、打结,涂抹一些糨糊,插入把柄顶部的小岔口,将纱线头从小岔口的一个裂缝中向外拉出,捏紧包裹鸡毛的小岔口,用拉出来的纱线绕数圈缠紧、打结;用糨糊把刚缠好的纱线部分涂满涂均匀,接着挑准备好的鸡毛束,正面向内、以根部沿着把柄粘贴一圈,再用纱线缠紧、打结,涂抹糨糊,然后用准备好的布条缠紧;再涂抹糨糊,再粘贴鸡毛束……以此类推。
一圈一圈地缠下来,直到鸡毛掸子头达到理想的长度,一般为50厘米左右,最后将纱线拉紧缠绕数圈再打个死结,剪掉剩余部分,用布条多缠两三圈,每圈都拉紧用糨糊粘贴,收尾时将布条塞入前一圈内拉出,剪掉多余部分。为了更加结实耐用,可以再缠绕几圈纱线缚紧,打上两三个死结。这样,一把鸡毛掸子就大功告成了,只等糨糊晾干即可使用。
高手缠出来的鸡毛掸子不仅配色协调,鸡毛薄厚均匀、蓬松发亮,像花瓣一样一圈圈向外张开,整体看来头稍大、尾稍小,抖动时鸡毛像长在公鸡身上一样活灵灵的,而且结实耐用,就算天长日久磨秃了都不会掉一根鸡毛。姥爷便是这样的高手。
有一年冬天,妈妈带我去姥娘家,正遇上姥爷在准备缠鸡毛掸子的各种东西。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一堆鸡毛、一根红柳棍子、一团纱线、半锅糨糊及一根长布条如何一点点变成一把鸡毛掸子。我当然不愿错过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凑在姥爷旁边问东问西、跃跃欲试。妈妈叫我别干扰姥爷干活,又是朝我使眼色,又是低声哄劝,可我不管不顾,就是挪不开半步。
姥娘见我如此入迷,就从上窑凉房里找来半笸箩母鸡毛,又从羊圈顶上柴火堆里抽出一根干柳枝,折下一截端溜溜的棍子,笑盈盈地对我说,你用这些,你姥爷咋缠你咋缠。我当然喜不自胜。就这样,姥爷缠大鸡毛掸子,我在旁边照着缠小鸡毛掸子。妈妈说,你还小,手上没劲儿缠不了,快不要瞎切害兰。姥爷说,这孩子挺心灵,看看就学会了,缠得还像模像样的。等鸡毛掸子缠好了,妈妈瞅了一眼,就说你瞎忙活吧,这么小个东西,秃愣愣的,哪能用啊!姥娘走过来拿在手里比画比画,笑着说,缠得还挺妙,正好我扫刷躺柜上那些瓶瓶罐罐和风景画,留着大鸡毛掸子扫炕。我得意地看了妈妈一眼,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此后,由于上学等原因,我没有再缠过第二个鸡毛掸子。再后来,鸡毛掸子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直到退出了我的生活。如果不是聊天中突然想起,我大概真把它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