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吵总第529期 >2025-11-27编印

儿时的冬天
刊发日期:2025-11-27 阅读次数: 作者:陈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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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季节更替。不知不觉时令已进入冬季的第二个节气——小雪,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寒冷。城市里,机关单位、楼堂馆所、居民楼房、商铺店面皆实现集中供暖,暖意融融。大街上,骑电摩的男男女女身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呢绒装,步履匆忙的男女老少也裹在合体的御寒服中,构成冬天里城市的别样风景。乡村的平房内,土暖气、空气能、燃气能、电暖气、空调、电热毯及烧火的火炕纷纷发挥发热作用,住所内同样暖洋洋的。

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冬季却异常寒冷。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冰天雪地。有资料显示,那时冬天的气温要比现今低5—7摄氏度。当时社会贫穷落后,乡村农民住的是窑洞或平房,糊窗户用的是棉(麻)纸,即便有不大的玻璃窗也是单层的,透风露气,保暖性能极差。人们取暖全靠火炕,生火做饭时顺带烧暖火炕,却不敢一天一夜持续烧火,只能精打细算,节约炭火。到了数九寒天,才会煨闲火,炉子里的火不敢熄灭,烧的多是黑炭、柴圪兜、圪燎。那时没有双层玻璃,没有透明不透风的塑料布,更没有空调、电暖等现代化取暖设施。

早上起来,玻璃上满是奇形怪状、形态各异的冰花,水缸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冰,大人们舀水时,铁马勺里总会混着冰碴子。人们穿着笨重臃肿的中式棉袄棉裤,老年人为防止冷风从裤腰间钻入,常系着白粗布腰带。头上捂着带有两道蓝杠的羊肚子毛巾,有人为保护耳朵不被冻伤,戴着皮毛制成的圈环耳帽,有的则戴着棉帽,将两只耳朵及后脑勺部分挽起用绳系在帽顶,模样颇像电影里日本鬼子戴的黄棉帽,条件稍好的人会戴雷锋帽,又称“火车头”帽子,帽檐及耳朵部位有栽绒。脚上穿着厚实的粗布袜子和自家做的棉鞋。孩子们同样穿着粗布棉袄棉裤,冷风常从脖子、裤腰、脚脖处钻进,冻得打激灵,脚上的袜子单薄,脖子上还挂着用绳连着的两副棉手套。那时的孩子大多手脚长冻疮,耳朵冻得像熟透的樱桃,冻坏后会流出血丝、脓水。从寒冷的外面回到暖和的家里,冷热交替之下,冻疮又疼又痒,难以忍受,忍不住去抓挠,结果抓破许多,很难痊愈,常常彻夜难眠。爱美的女孩穿着碎花棉袄、蓝色棉裤,臃肿笨重,仿佛充满气体、膨胀的圆滚滚的气球。不过那时人人都一样,谁也不会笑话谁。

当地流传着一首冬至数九歌:

一九二九闭门袖手,

三九四九冻破石头,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八九叫花子喜的拍手,

九九八十一,遍地插上犁。

这首数九歌谣充分体现了当时冬天的严寒。

那时的卫生条件极差,一个冬天不洗澡是常事,一身棉衣几乎不下身,衣服上长满了虱子。女孩留着长发,却很少洗头,虱子常常粘在辫子上。家家户户都有一把密实的篦子,专门用来去除头上的虱子和虮子。时常能看到小孩子头枕着母亲的腿,母亲用手把女儿的头发一缕一缕拨开,仔细寻找虱子,若是细心,还能听到两大拇指挤压虱子的“波波”声,看到指甲盖上留下的殷红血迹。

厦子上的冰挂很长,如垂挂的银剑,晶莹剔透,在太阳光照射下闪烁耀眼,折射出钻石般的七彩光芒,刺得人眼睛发痛。

有时冬天村旁的小河里仍有汩汩溪流,水面上结着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薄冰,阳光如细碎的金箔洒在冰面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那时村里的大街小巷都没有硬化,既不是水泥路,也不是柏油路。村里的黄土大道和田间的黄土小路,冻得裂出了口子,大的裂缝有一二公分宽,那种寒冷,没有经历过的现在的青少年孩童难以想象。村子中央有一个泊池,秋天雨水多时,泊池里蓄满了水,到了冬天,水面上的冰层由薄变厚,大人小孩常常在上面滑冰,不小心摔倒了,爬起来接着溜。

每年冬天,北风呼啸,寒风凛冽,干燥的黄土地上黄土飞扬,遮天蔽日,飞沙走石。落光了叶子的树枝上下翻飞、左右摇晃,发出“沙沙”“喀嚓”的声响。夜晚,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清早打开屋门,眼前白茫茫一片,就像小时候课文里写的:“下雪了,下雪了,树上白了,房子上白了……”大人们用铁锹铲雪,把院子里、大门外直通小路大道的积雪铲开。孩子们踏着积雪,“咔嚓咔嚓”地行走在上学的途中,淘气的男孩还会在雪地上溜滑,有时路人不慎被滑倒,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骂道:“这些坏孩子真捣蛋!”有时孩子们跑到打麦场,用笤帚扫净一块场地的厚雪,支起竹筛,撒上一点秕谷,然后躲在麦秸垛边,手里攥紧连着支竹筛木棍的细绳,等觅食的麻雀钻进竹筛,就猛拽绳子,捉拿竹筛下的麻雀。有时候等了很长时间也逮不到一只,却依然满心喜悦欢快。

那个年代,可供孩子们玩耍的玩具少之又少,但贪玩是孩子的天性。男孩子胆子大,时常玩水玩火、上树爬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便是人们对顽皮孩子的“调侃”。

记不清具体是几岁了,但我深深记得,有一天中午,我跑到院子外玩耍。牌楼场里有一个粪堆,燃尽的小火还冒着余烟,火堆边还有些枯枝乱叶。我脑海里满是玩火的念头,便不顾其他,蹲下身子、侧转头,对着火堆吹了起来。火星由暗变红,渐渐升腾起火苗,我又捡起树枝拨弄火堆,看着火焰熊熊燃烧。

燃烧的火星“哔哔啵啵”地胡乱迸溅,不知何时,火星溅到了我的棉裤上,慢慢烧了起来。我只顾贪玩,丝毫没有察觉,直到火焰从外到内烧到了肉皮,疼得我才发现棉裤着了火。我用双手拍打,却无济于事,赶紧往家里跑。当时从东往西跑,西北风呼呼地刮着,逆风跑步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就像用扇子扇火一样,我腿腕处的火苗越来越大,疼痛难忍,只能连哭带喊,撕心裂肺地蹦跶着跨进家门。父亲闻讯赶来,狠狠一巴掌把我掴倒在地。我的哭喊声惊动了院子里的奶奶和小妈,狭窄的窑洞里很快围满了人,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忙灭火、脱棉裤。烧着的裤子和肉粘在一起,根本无法脱下,不知是谁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剪掉了裤子,我腿腕处烧伤了一大片,随后被涂抹上一些粘稠的糊状物。大人们忙着寻药、涂药,为我治疗烧伤。奶奶还把珍藏的一碗核桃、红枣端了出来哄我。我在火炕上躺了很长时间,伤口痊愈后,留下了巴掌大的伤疤。成年后,我还常与人开玩笑说,这是“抗美援朝”时留下的记号。那次玩火,也应验了老人们“玩火危险”的经验警示。

村里的学校设在一座破旧的庙里,教室四处漏风,学生们常常双手交叉袖在袖筒里,大声朗诵课文。那时用的是石笔和石板,石板写满字后,没有板擦,有的用布团擦净,有的则吐上唾液,用手掌或袖子擦抹,结果满手满袖都是乳白石笔粉末,回家后免不了被大人责骂一顿。有的学生因为长期这样,右胳膊袖子变得明光发亮,像涂了一层油漆。放学路上,大家冻得不敢从容走路,只能连跑带蹦地急急忙忙往家赶。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那个年代,人们生活在生产队的集体时代,生产队种植的红薯、土豆、白萝卜、胡萝卜会分给社员,而自留地里种的萝卜、白菜,就成了每户人家一冬一春的主要蔬菜。好多人家的院子里都有很深的菜窖,有的菜窖分上下两层,半沿里挖一个小窑洞,窖底也挖一个小窑洞,主要用来储存红薯和土豆。存放时,一个人在菜窖边上,用长绳钩子钩上放着红薯、土豆的龙窝,双手握紧绳子一寸一寸地放下去,窖底的人接住后,再一个个摞放整齐。那时没有冷库,很深的菜窖里温度适宜,暖和且不怕风吹雨淋与严寒,这充分体现了古人的聪明才智。食用时,一个人下入菜窖,将土豆或红薯拾放进龙窝,上面的人再用绳子吊上来。菜窖的土壁上有等距的小坑,那是人们上下菜窖时脚蹬的地方。

许多人家还会把红薯放在住家的柜子顶上和底下。红薯比较娇贵,怕冻怕热,热了容易出芽,受冻就会坏掉。冬天人们在家生火做饭,室内不热不冷,很适合保存红薯。有的人家把萝卜、土豆放进瓷瓮中,也有人在院子里挖一个深坑,将萝卜摞放进坑里,上面遮盖些玉米秸秆、麦秸,再用土盖在秸秆上。一冬一春的蔬菜,就这样通过菜窖存放、土坑储存、家里收藏的方式得以保鲜。

儿时的年代,缺吃少穿,最难熬的就是寒冷的冬天,那种冷,冷到骨头缝里。但穿着母亲在灯下熬夜赶制的棉袄、棉裤、衣帽、鞋袜,全身却充满暖意,从心底里感觉暖洋洋的。现在的孩子们听说六七十年代的严寒天气,都会十分惊奇。如今回忆起那个年代的冬天,真是感慨万千。

如今,生活越来越好。时令进入冬季,气温下降,天气寒冷,人们早早地穿上了羽绒服、呢绒服、皮衣、皮裤。薄的、稍厚的、厚的衣服塞满了衣柜,薄被、厚被一应俱全,家中暖意融融,人们身体舒展,神清气爽。每天晚上洗脚、泡脚,还能在家或澡堂勤洗澡。那种舒坦、满足之情溢满笑脸。不经过过去的苦,就难以体会到今天的幸福。感谢这个富足又美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