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120期 >2018-11-29编印

流淌在血液里的河流
刊发日期:2018-11-29 阅读次数: 作者:文/翟冬梅 图/张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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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祖上是晋陕移民,“走西口”来到蒙地的。

  我常常想,天高地阔,蒙地如此广大,我的祖先为什么独独选择达拉特一隅驻足呢?

  许多年前,和某人聊到这个话题,他半调侃半认真地说,是啊,我们的祖先是有点懒惰或缺点眼光吧,要是跨过黄河,走到对岸去,我们也是包头人了。

  那时,黄河北岸的钢铁之城包头在我们眼里就是大城市的代名词,我们深深为我们祖先的误判而遗憾。

2

  达拉特有八大孔兑,孔兑是蒙语,为季节性河流之意,每到丰水期,这些河流沸腾起来,有时有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我亲身经历过两次洪水的泛滥。第一次在幼年,记得那天天气麻阴,突然听到来自天边的轰轰的闷响,只见父亲着急慌忙跑回家,说了一声洪水下来了要防洪去,便不见了踪影,母亲则赶紧把我们送到了住在高坡上的姥爷家以防万一。忐忑不安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姥爷带我站在高坡上眺望,只见目光所及已是水汪汪的一片,一些村民一边议论谁谁谁家水漫炕沿,连铺盖都被水卷走了,一边拿着长长的木棍,站在下游打捞冲下来的衣物用品,甚至还有猪羊……我惊恐地打听父母的安危,听说没有村人在洪水中伤亡才安下心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洪水的力量。2016年,山洪再次猛烈暴发,身为摄影人的我蠢蠢欲动,为了抓拍孔兑里这头暴怒的雄狮,我和同好们一起站到了孔兑的堤坝上,亲眼看到钢筋水泥筑起的桥梁被撕成碎片……

  大多数的时候,孔兑里的水是温柔的涓涓细流,清清浅浅,水底是光滑的碎石,两岸是高高低低的芦苇,再往外围走,便是起伏的沙海,也许是乡土情怀作祟吧,我总觉得自己生活的这块土地上的河流不仅拥有力量,更有一种独有的韵味与美感,而这种独有的韵味与美感一直还“养在深闺人未识”,并没有为大多数人所领略。我自己常常有一种矛盾的心理,有时想应该让更多人看到并了解它的美好,有时又觉得,太多人也许就会破坏这种孤寂之美吧,不如就让它安静地存在在那里,只把种种美好留给有缘人吧。

3

  八大孔兑最终都汇入了黄河。“世界上没有哪一条河生就的洒脱与丰盈,它们总要吸纳涓涓细流,才能激情澎湃”。吸纳了无数涓涓细流的黄河,在我生活的土地上曲曲折折画出一个“几”字的图形,夏天,波光粼粼,农人们从充沛的黄河中汲出水来,浇灌土地;秋天,气温降低,河道清冷,秋风吹皱水面,说不出的沧桑;冬天,厚厚的冰面,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只有几只无聊的喜鹊,在堤坝的树梢间来来回回跳跃……最具活力的时刻是在春天,三月,春风拂过,冰融雪消,此时,数以万计的候鸟进入这片水域,天鹅、灰鹤、赤麻鸭……河面上不时还能看到几叶扁舟,舟上的人正在撒网,转眼功夫捞上一网活蹦乱跳的肥鱼……冷冷清清了多半年的黄河生机勃发,展现出了自已的青春之心,让观者无不春心荡漾!

  我总认为黄河应分为若干的段落,每一段都有自己的性格。比如壶口,是暴怒的,而达拉特一段则相对温婉平缓,一方水土一方人,住在这里的人们,性情多内敛沉静,平和中包裹着刚强,我想,和这一段黄河的滋养是难以切分的。

4

“黄河落尽走东海,万里写入襟怀间”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站在黄河的堤坝上眺望黄河,总感觉每一道波光里都跳跃着诗句,这些诗句让这条看上去浑浊的并不旖旎的河流充满了诗意,进而也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感与人文气息。

  李白是黄河的铁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他的经典名句,道出了黄河一泻千里、波澜壮阔的图景,如今,诗人已作古千年,其诗却和黄河同在——我们很难说清,是黄河成全了诗人们,还是诗人们成全了黄河。

  有时,我和诗友们会聚在黄河边上开一场“黄河诗会”,坐在简朴的渔船上,吹着轻风,听着涛声,看着长河落日,诗句会不由自主流淌出来,大家都用方言大声地吟诵,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哗众取宠,与周围的环境竟无比贴合!这种没有其它物质参与的纯粹的精神上的盛会,使我们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而所有的灵感与欢乐都是一条河流所给予的。

5

 当我听说,在黄河岸边某堤防站,有一位兢兢业业一直与黄河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老站长时,兴冲冲跑去采访。

  他,名叫周建明,是一位膀大腰圆五十多岁的汉子。他告诉我,他的工作是:凌汛期上报水情、巡堤查险,非凌汛期养护维护,充当黄河“保护人”。

  这样一个人,关于黄河的事自然应是如数家珍的,可当我让他讲一讲记忆中有关的黄河故事的时候,他却平平淡淡,三言两语,远没有我想象中的“曲折”与“生动”,就连他曾亲自参与的一次又一次的算得上惊心动魄的抗洪抢险往事,叙述起来也是一副云淡风清……

  本来以为会收集到一箩筐故事的我不由流露出一丝失望,他兴许看出来了,从抽屉里找出一摞纸来,说这些是我平时随手写下来的,算是对黄河的一点零星感受吧。

  “独立堤顶,青山掩映,大河东逝,不知不觉中心旷神怡,美感油然而生……

  漫步堤顶,只见桅杆矗立,船只熙攘,风满蓬帆,远远飘来那首古老的歌谣:‘打鱼划划渡口船,鱼米之乡大树湾,海海漫漫米粮川’……传说中的渡口自然形成,而我的工作单位就与这渡口毗邻,也是渡口的驿站。

  曾记得就在这驿站,我们凝心聚力,抗洪抢险,昼夜奋战,多少激情浪漫的故事就在这里滋生,也在这里延续,和上一首《相思渡口》,正好叙述思念和倾吐心声!真心希望相亲相敬的亲人和朋友能常到驿站稍作停留,我会一直在此等候,守着这‘相思渡口’……”

  “走过南北西东,总觉得不如看这千里黄河卧彩虹,也到过不少名城,污染嘈杂不宜居,真不如体味这汛期汹涌、凌期壮观、枯水期幽静的母亲河。

  母亲河畔的汹涌壮观,能激发斗志,催人奋进,激荡我的心灵,激发我的想像……敞开心扉、表里如一、财散人聚、真诚以待、天道酬勤!

  母亲河畔的幽静雅致,总会勾起我对过来路的回忆,难过了,悄悄走一走,伤心了,默默地睡一觉,生气了,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说话……”

  ……

  字字含情,指间笔端流淌着一个人对一条河流的挚爱,我脸红了,为自己识人待事的浅薄 ——这样一个人,不正如他一直守护的长河一样,看上去默默无语,实则蕴含千言万语!

6

 王建中是与达拉特比邻的准格尔地的作家。他以作家的视角默默跟拍黄河长达十余年!直到近年,他的巨幅摄影作品《长河颂》公开展出并获大奖,我们才知道身边的知名本土作家已同时成长为了优秀摄影人。去年,应王建中先生之邀,我和一众文友去他沐风栉雨拍摄的黄河大峡谷采风,出行前他为了让我们有更多关于准格尔一段黄河的了解,拿出当地的史志及他拍摄的黄河图册供我们翻阅,而当我打开图册的一瞬间却惊呆了:画册足足几十米长,上百幅黄河图片千姿百态、或宁静或柔美,或壮阔或恢宏,或浩淼或潋滟,一条河流的精气神尽在此中……有着怎样的深情与热爱才能将一条河流拍摄到如此精致细微的境地?

  “我不是摄影家,我只是个发现者。倘若有一丝精彩,那也是天地的精彩,而不是我的精彩。”他说。

  我知道他没有任何自谦的意思,因为他拍摄的立足点,就是如实地纪录。

  黄河是中华文明的渊源,而这条千百年奔腾不息的河流俨然已经流淌在了人们的血液之中——只要有黄河在,中华民族的魂魄就在。

  就在刹那间,我似乎隐约明白了我的祖先在此处停下脚步 ,最终“择河而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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