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165期 >2019-04-16编印

父亲和我的六个爹爹们
刊发日期:2019-04-16 阅读次数: 作者:林金栋

    我娘娘一辈子生了七个儿子,竟没给我们生下一个姑姑。年龄最长的大爹比最小的七爹大出十九岁,如果大爹早结婚几年,孩子也应该和这个最小的爹爹的年龄差不多了。在过去,不到二十岁结婚的人多的是。

    在我开始记着人和事的时候,大爹已经在东胜县塔拉壕供销社当了主任,因为路途遥远,工作又忙,平时很少回家,一年也不过两三趟,但回来兜衩衩里总会掏出一大把水果糖来,每个侄子侄女两三块。大爹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永远那么温和,从来没见过发脾气,不笑不说话,声音总是低八度,似乎怕吵着别人。大爹是一个非常爱好的人,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如今八十五六的人了,依然如此。有父从父,没父从兄,爷爷去世时,六爹七爹都没有成家,是在大爹的主持下,弟兄们各尽所能,为两个最小的弟弟完了婚。现在,大爹脸色红润,行动自如,这和他的性格气质是绝对分不开的。

    我父亲排行老二,是一个爱读书的人。小时候偶尔得到一本《农民识字课本》,如获至宝,放羊、种地、吃饭、睡觉不离身上,感动了我的爷爷、娘娘,父亲虽已十二三岁的人了,但还是把他送入学校。高小毕业后即被选送到伊盟师范短师班学习,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在新中国刚刚建立的时候,已算一个文化人了。父亲不满足于这个学历,自学了初中全部课程,在较短的时间内,成为郡王旗乃至全盟的教学能手。父亲也竭力开导父老乡亲们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首先说服自己的父母把弟弟们先后送入学堂,后来,只有五爹当了赤脚医生,七爹当了煤矿工人,其余都成为端着皇粮的公家人。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后,父亲对我们弟兄姊妹的教育自然抓得更紧。家里做了一块小黑板,课余时间为我们辅导课程,补习短板。我小学时候,就学会了初中的代数课,但在毕业考试时,因为用一元一次方程解答应用题,与标准答案不符,引起判卷老师的争论,最后还是扣掉了几十分,父亲却咧嘴笑着。

    三爹因为小时候就患上气管炎,念了二三年级就退了学。三爹生来好学,闲在家里就和我父亲学习珠算和数学,不久就成为全大队最厉害的算盘高手,理所当然当上了大队会计,后来成为老家民校的数学老师。大爹和我的父亲外出工作后,三爹就是我们这个大家庭名副其实的家长。三爹对我们这些留守的侄儿侄女既关怀备至又要求严格,平时和蔼可亲,严厉起来又那么吓人,因此,我们对他自然是非常敬畏。因为三爹办事公道,在村里享有极高的威望,说话也很有分量。好人有好报,三爹从民办教师转为国家教师,晚年生活有了可靠的保证。

    我四爹是公社的伙食管理员,具有一手打鸡蛋、一手包饺子的绝技,农村办事宴的八大碗手到擒来,是远近闻名的大厨,因此对他在东胜砖瓦厂脱坯子烧砖的经历产生怀疑。后来调到达旗种猪厂喂了半辈子老母猪,成了天蓬元帅的厨师。有一年正月,我们去给他拜年,他老人家守着一窝小猪睡得正香。现在已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又当上了羊厨师,把二十来只绵羊喂得膘肥体壮。

    五爹的一生却是命运多舛,这似乎和他的性格有关。听大人说,五爹极其善良,从小就爱哭鼻子,显得有些懦弱。结婚前已是村里及周边知名的赤脚医生了,尤以妇产科拿手。但因为五妈封建思想作怪,五爹只要出去接生看病,就操蛋打闹,不得已把一门吃香饭的技术生硬给跌剁了。后来远到巴彦淖尔盟五原县种地为生,梁外人哪见过那么平展展的土地,没明没黑地受,有病也舍不得看,五十五岁时,永远长眠在那块耕地下,看着儿子春耕秋收。

    六爹是弟兄几个中最调皮的,最有闯劲的。伊盟一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没结婚就当上了中学校长,后又成为全旗最年轻的教办主任。因为性格豪爽、颇讲义气,能办实事,很有人缘,被人称作林教头。在担任树林召乡副乡长期间,分管工作有声有色,得到群众的高度认可。但也是因为性格太直,敢和主要领导等棍棍长短,最后败北,提前退休。即使现在就要七十岁的人了,当一个小区物业委员会主任,经常和开发商、物业公司七操八蛋,让人家很不舒服,谁劝也没用,就这么个脾性。

    最小的七爹也已经六十多岁了,因为数他小,众人惯着,成了一个不爱念书的人,但却极有苦水。煤矿招工时,义无反顾当了“煤黑子”。在一次事故中受伤,落下残疾,却被打发回家,这几年向上面反映无果,成了一疙瘩心事。他的几个哥哥曾拉引他到沿滩落户种地,他却不肯离开故土,更是为了守候我的爷爷、娘娘的那堆土坟。

    一龙生九种,连娘十个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气质,左右一个人命运的因素很多,在不同的时代就会有不同的时代烙印,也会有不同的机会与命运。我父亲哥七个,都是我们老家那片土地的儿子,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但他们身上具备了中国农民那种吃苦耐劳、善良真诚、团结互助以及与命运抗争不屈不挠的勇气。我们感谢他们,不仅仅是给了我们生命,哺育我们长大,更是传承了家风家德,让我们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和做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