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198期 >2019-08-13编印

跪秋风(小说)
刊发日期:2019-08-13 阅读次数: 作者:□ 王建中

    愈往深里走,草愈茂,祥云驾远,不觉已过了半月。刚刚来到一处泉边,巴图巴雅尔就看见一座规模宏大的召庙,他和他的羊群就停下来。在草原上游牧,那里有泉水,哪里就是家园;那里有庙宇,哪里就是万户之中。

    正有一汲水的姑娘,四目相对,仿佛许久以前便熟识,两人一惊,爱情便在双眸中沉淀了。与所有的一见钟情一样,仿佛为兑现一个久远的承诺,两人再也没法分开。

    巴雅尔问:“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说:“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巴雅尔道:“美丽的珍珠,从来都不用担心失去光泽,聪慧迷人的姑娘,又何必问芳名!”

    姑娘便笑了,忽然撩起一帘水,沷向巴雅尔,巴雅尔并不避开。

    姑娘说:“我叫阿拉腾达日。”

    巴雅尔说:“圣泉洒过的身子,意志会更坚强!白云飘过的草原,膘情会更健壮!”

    达日说:“这里是准格尔塔拉!”

    巴雅尔道:“噢,祥云竟是这样快捷,我怎么到了梦中的地方,美丽的达日姑娘,你能赐我一顿奶茶吗?”

    达日道:“奶酒是敬尊贵的长辈的,奶茶是献给心爱的兄长的,蒙古包从来都是敞开的,炒米酥油不是用来摆设的……”

    巴雅尔随了达日走。

    远远望去,巴雅尔的羊群像一朵吉祥的白云,游弋在草原上。他们两人像云朵上的彩虹,向美丽宁静的浩特飘去。

    一切爱情都有一个美丽的开始,巴雅尔与达日也不例外。

    七七四十九天后,雁飞南,草渐黄,而巴雅尔的羊群却膘肥体壮,陶醉在爱情中的小伙子,双眸闪亮,两颊红润。达日芳心已许,青山妩媚,一朵祥云落在眉心,美丽而吉祥。

    哈达泉边,两人私定终身。

    分别的日子到了,巴雅尔赶着羊群要回到自己的家乡鄂托克西边的草原上去了。达日骑着一匹白马相送,点素敖包下,达日跳下马,将马交给巴雅尔。她把自己心爱的白骏交给心上人,其实是把一颗心交给了巴雅尔。巴雅尔取下自己的腰佩,也把自己的一颗心交给了达日。

    地平线上,熬包下,夕阳作背景,一对恋人的剪影被放大了,一马二人,一鞭一杆,蒙古族经典的意象见证了经典的爱情。

    从此,日出或日落,天边总有一个不倦的身影向着鄂托克西边瞭望。

    等来的却是坏消息,巴雅尔出家当了喇嘛。达日不相信他的心上人会丢下自己,去过青灯黄卷的生活。爱情支撑着她,望眼欲穿的等到了秋天。

    秋声又起,风又潇潇,雨又飘飘。

    她还是不相信她的心上人不来,她在等待中坚守,在坚守中等待,她用她的一生去等,不信他不来,就像不相信明天太阳不会升起一样。

    远远的,天边滚过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像鼓点一样,敲击着她的心房,达日兴奋起来,一匹白马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奔来。是自己心爱的白马。

    马上没有她的心上人,却有一串青涩的念珠。望着这串念珠,达日相信,她的心上人也正经受着煎熬。她取下念珠,捻珠干净的没有一点杂痕,檀香也袅袅而来,她相信,她的心上人没有去捻檀珠,也没有去念经。

    指尖拈珠,心底藏莲,达日心花怒放。她知道,作喇嘛是他不心甘情愿的。

    她剪下一缕青丝,又扯下一角裙裾,包好,系在马蹬上,一掌击去,白马也知道主人的心事,又向着天边奔去。

    啾啾嘶鸣中,秋风落了,月儿瘦了。

    一轮红日升起时,达日跪下了:秋风不能夺去我的意志,秋光不能泯灭我的精神,我用一生去等,不信他不来。

    秋风卷积着黄叶,遥远的天边正酝酿着风霜。

    达日唱:

    一跪秋风风不起

    心如磐石石不移

    哎达呼云仁稍哟

    红鞋上滴泪花不离

    法号长鸣,幽院深厢,固锁韶光,青灯黄卷中,巴雅尔用一缕青丝取暖,心结霜雪,又过了一年。

    望着大雁飞去的影子,天上掉下一根翎。手捧这根翎,一双眼将大召的深殿幽堂看穿了,经幡下,她心爱的巴雅尔度日如年。

    秋草漫上来时,勒勒车的轮下,又一蓬百灵出落成美丽的歌手了。望着它们,达日的歌声也飞出草原,飞向蓝天:

    二跪秋风风正沉

    哥哥是我的心上人

    眼泪掉了落成霜

    思念写在泉水上

    瓢葫芦打水落不了底

    百眼泉干了也忘不了你

    召上的红墙褪色了,枪头的马奶掉落了,巴雅尔的思念结霜了。铜号再也吹不出声音了,经书也再难禁住一颗春心了。

    秋草袭上黄色的光芒时,巴雅尔的母亲终于赶着牛羊来赎巴雅尔还俗了。

    召上向巴雅尔家里要一百只羊、三匹马、五头牛,一百斤酥油,三十丈哈达,巴雅尔的母亲为难了。

    秋雨又落,秋霜又白,天上的云朵像一块块石头,沉沉地压下来。

    望眼欲穿的达日将鄂托克的西边望出一个大洞来,歌声就从这大洞里里飞出去:

    鄂托克的道路远又远

    和巴图巴雅尔见面难又难

    种下柳树苗子就会长大

    多年没有见面怎不急煞

    种下榆树苗子就会长高

    我和巴图巴雅尔离不了

    在柳树荫底下坐上半天

    前世许下好愿就见面

    在木棉树空地上坐上一阵

    把心爱的巴图巴雅尔耐心等

    西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图巴雅尔的侧影瞭望了

    东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图巴雅尔的背影从后面瞭望了

    北面的高粱头登过了

    把巴图巴雅尔的剪影瞭望了

    南面的高粱登过了

    把巴图巴雅尔的身影从前面瞭望了

    鄂托克的西边来过了

    召庙上的巴图巴雅尔生病了

    这一天,召庙的庙门一开,喇嘛们看见达日跪在门前的古板上。她要用她的虔诚,换取他的自由之身。

    一天。

    二天。

    三天……

    一月。

    二月。

    三月……

    门前的石板被跪出一个洞,喇嘛的心终于软了,巴图巴雅尔还俗了。

    秋风吹破了玛尼杆,没有吹裂达日的意志。

    巴图巴雅尔终于和达日团聚了,一拥而泣,一泣如霜,三泣而挽,同跪秋风。

    达日道:“长生天赐我圣洁的力量,坚强的意志,感谢秋风让 我的思念长了翅膀,却没夺去我的爱情,秋风,秋风,你是我最好的证婚人。”

    得到消息的人们都赶来了,围在达日家的蒙古包旁,一起为这对新人祝福。

    人们把达日唱的歌记下来,这便是《鄂托克的西边》,一首著名的漫瀚调。他们的爱情也在草原上一辈又一辈的传扬。

    许多年后,跪秋风成为一种风俗,也成为一种象征。达日也成为爱情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