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198期 >2019-08-13编印

故乡的山杏树
——写给我永远怀念的奶奶
刊发日期:2019-08-13 阅读次数: 作者:□ 邱波

10.jpg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整整十五个年头了,每当怀想起奶奶时就想起故乡老屋周围半山坡的杏树林,那是奶奶亲手栽种起来的。每年的初夏时节,山里的杏子就熟了,远远望去满树黄灿灿的杏子煞是美丽诱人。摘一枚新鲜的杏子放入口中,那种透着山里特有清香的酸甜味道沁人心脾,爽口异常,口中含着甘美的杏子眼前便会浮现出奶奶淳朴的笑容。

    我的故乡在梁外青达门山区,属于丘陵地带,可能是由于地下有甘甜的山泉水之缘故吧,那方土地特别适宜生长山杏树。不知何年何月,奶奶把房前屋后都栽种上了美丽的山杏树,山杏树个头较矮,姿态婆娑闲逸,就那样随意地自由生长在向阳的半山坡上,根植在贫瘠的沙石中,与古老的山坡沟壑共同沐浴着四季的风雨……

    从我记事起,奶奶在杏子熟了的季节总要托人捎话给城里的我们,说杏子熟了希望我们回去住几天并带一些杏儿给城里的亲戚朋友们尝个稀罕,于是父亲就把我们姐妹几个送回老家青达门,迎风的山坡上奶奶早就翘首期盼等候在那里了,她的背后就是那片黄灿灿的杏树林,见我们终于下车从沟里走上山梁,奶奶就喜滋滋地迎过来……记忆中“奶奶和杏树林”是我回到美好家园时最为幸福的氤氲画面……奶奶挨个抚摸过我们姐妹几个的头欣喜地连声说又长高了长国香了……我们兴奋地高声叫着:吃杏儿去——,于是就拥着奶奶来到黄灿灿的杏树下,奶奶踮起脚尖摇晃着缀满浑圆果实的侧枝,那些熟透了的杏子就如雨点似的纷纷跌落下来……“今年风调雨顺,杏子结得果大枝稠,杏儿肉还更比往年水甜呢!”奶奶骄傲地念叨着的当儿,我和两个妹妹都已欢跳着从地上迅速地捡拾起一大捧杏儿,迫不及待地把黄澄澄里泛着红晕的水灵灵的杏儿塞进嘴里香美地大吃起来。“杏儿是木头东西,不能吃得太多,不然会胀肚……”奶奶微笑地看着我们贪婪的吃相,末了总要这样反复嘱咐。“呃,知道了,可奶奶种出来的杏儿实在是太好吃了……”肚饱眼不饱的我们姐妹三个总是这样恬起脸皮嬉笑着在奶奶跟前讨好卖乖。“走,奶奶给你们熬杏仁稀粥喝!”奶奶拉起我们的手并把我们吃剩的半箩筐杏核挎在臂弯里往家里走去。

    通常奶奶把杏核都收集起来放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去皮取杏仁上石磨加水磨成汁兑在稀饭里就可以熬成香喷喷的杏仁稀粥了。晚上我们吸溜着奶奶熬的香气四溢的杏仁稀粥,听着杏林里有风穿过的沙沙声,奶奶就着天上辽远明亮的星星唠家常,那样的山村夜景是何等的惬意啊!

    掌灯以后如果院外黄狗狂吠时,奶奶就会警觉地拿起手电筒查看她的杏林是否有贼偷窃杏子?一次半夜里一个可恶的贼人把奶奶的杏子偷走几尼龙袋不说,还把几棵杏树的枝桠折断,看着自己的杏树被糟蹋残害,奶奶心疼得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当然白天里有过路人口渴了摘几粒杏子吃的话奶奶是全然不管的,而且有小孩走过房前屋后时,奶奶还会用撩起的衣襟兜上杏子送给那些眼馋的孩子们吃,每当这时奶奶眼里总是流动着和蔼亲切,目送着跳跃的孩子们欢笑远去……

        奶奶一辈子住在山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山里,早年就从山里走开来到树林召工作的父亲几次要接奶奶来城里居住,都被奶奶拒绝了,有人不解其中的原由,问奶奶为甚不掼下劳作的农活到城里随同儿女享享清福时,奶奶笑着说打小没坐过汽车,怕晕车……我知道这不是奶奶宁愿住在山里的真实理由。听奶奶说她的祖籍在陕西神木,那里也是山区,旧社会里有一年遭灾时奶奶随家人走西口逃荒来到青达门一带。奶奶是大山的女儿,多少年来她已习惯于行走在山沟梁卯空旷山野上的那种自由舒散,作为她后代的子孙怎会不明白,如果让奶奶置身人流熙攘的平坦大街,眼前没有了山的绵延,那么定会让她四顾茫然举足无措的。奶奶和她的山杏树一样,生长在山区,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饮着甘甜的山泉水,与山丘一起沐浴着四季的风雨……

    奶奶总是戏谑地称她的孙子孙女们是“滩猴子”,言语中也能反映出奶奶根深蒂固排斥平原的潜在思想意识。在奶奶身上唯一能显现其陕北文化烙印的是浓重的神木口音,奶奶不擅长针线活和精细的剪纸艺术,而且奶奶的脚很大,好象并没有缠过足,因为怕伤害一个旧时代女性的自尊,我虽然惊奇奶奶没有缠足可从来也没有问起过为什么。爷爷除了放羊外,奶奶一人全权包揽所有的活计,地里的农活,家里屋外的做饭喂牲口都靠奶奶干,可从来都没见奶奶与爷爷计较过一星半点,而且忙碌一天的奶奶还与圪蹴在后炕吸着一明一灭旱烟的爷爷亲密地唠着话……奶奶和她的山杏树一样,质朴自然善良,顽强地生长在贫瘠的山区里,从没有索取过什么,却无私地奉献着一切……

    勤劳一生胸襟坦诚的奶奶在她83岁高龄时去世了,2004年的夏季,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回到久别的老家青达门把奶奶安葬在了离杏树林不远的一个山坡上,令我们吃惊的是,那一年杏树开花时恰遇暴风袭击,摧残后所剩无几的杏花只结出为数很少的几颗朽小的杏子……是奶奶和她的山杏树在那一年里劫数难逃?还是奶奶的故去让她亲手栽植守护的山杏树悲伤萎靡?我们不得而知,谁说草木无情啊……

    山杏树和奶奶,是我对故乡家园最为美好的记忆……奶奶用衣襟兜着鲜活的杏子从黄灿灿的杏林里走来,把她亲手采摘的甜蜜散发给路过的孩童……心灵深处那份人间真情饱含着山泉的清冽和泥土的芳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