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237期 >2020-01-07编印

四十年前的滩上人
刊发日期:2020-01-07 阅读次数: 作者:张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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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河自西向东流经达拉特旗,途经境内十几个公社(现称镇),全旗的地理形势是南高北低。有人管居住在黄河冲积平原的人们叫“滩猴”,居住在台地及台地以南的人们叫“梁外人”。我们这些从清代末年或再晚一点走西口定居在与包头隔河相望的达拉特沿河一带的“滩猴”们,一代一代地在这一马平川的土地上走过无数光阴,今天就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40年前滩上人的一些生活情景。

    春天,父辈和祖辈们往往在头鸡叫时分就起床下地了,有在猪羊圈掏粪的、有用二饼子牛车送粪的、有吆喝着或牛或马或骡或驴,身背一张装有生铁犁铧的木制老犁耕地的……整个春天,深耕细耙,摇耧下种,整畦培垅,施肥浇水,一幅生机勃勃的农耕烟雨图。

    木制老犁像是一个横躺着的“?”号,把犁人像一个竖立着的“!”号。种在地上,收在天上,叩问大地,能否风调雨顺?仰盼苍天一定风调雨顺!一片片犁铧翻出的泥土,正冒着腾腾的热气,这清新的地气也预示着春回大地,天气转阳。开犁即是开春,执缰、持鞭、扶犁、踩耙、耕畜嘶鸣声夹杂着耕农吆喝声飘荡在广袤的田野,是庄户人一年的闹春曲。玉米、高粱等糜麻五谷播种下地后,人们像务艺孩子似地,自觉不自觉地每天出地里瞅睹着苗情的生长情况及长势,若是苗全且肥壮,主人自然乐得抿不住嘴。若是缺苗断垅,整天沮丧着脸,在骂骂咧咧中补苗补种。老农都清楚,凡是补种的作物,终究也比不上头茬作物的收成。

    夏天,金黄色的麦浪,像黄河波涛铺满沿滩大地。割麦,农人弯腰,握紧一束麦苗,噌噌挥镰,躺倒一地。一片麦地,割完后,像梳着寸头的小伙子一样精神。打场,邻里互帮,名曰变工,夜以继日,直至归仓。玉米,绿意未消,茁壮挺拔,已有身孕,结出棒子,剥去绿衣,抽掉红丝,煮出食用、黄金食品。高粱,身材匀称,叶子茂盛,穗头硕大,宛如红火。葵花,昂扬着头,面向太阳,花黄如海。有的花盘已经沉重,便深深地低下了头,好像是在向大地或光阴谢恩。胡麻,绽放着蓝花花,尤似一湾湖水。甜菜,舒展着阔大的叶片,四散开来,拥挤不堪,努力展示生命的旺盛。豌豆、绿豆、红豆、蚕豆、豇豆、黑豆、黄豆等诸豆小杂粮,也是沿滩一带的一大特产。

    秋天,天地间,海海漫漫一片黄。割玉米、高粱、葵花、起甜菜、山药、萝卜、蔓菁……男女老少,倾巢出动,山药地里,废弃的秸秆和山药蔓搂成一堆,一把火点着,一股浓烟升起,火堆里烧几颗山药,那绵、热、爽的山药蛋,就一筷子烂腌菜,甭提有多香。山药入窖,葱成捆,蒜辫成辫子,白菜腌一大瓮,咸菜腌一小瓮。

    秋风起,秋叶黄,树叶簌簌落下;雁南飞,秋有霜,村庄四野寂寥。冬天,冬三个月是滩上人最潇洒、最幸福的冬闲时月。玩牌、玩麻将、红火打坐腔;伺候老婆守月子、串门唠嗑打踏嘴;赋闲、杀猪、等过年。你看哇,不论走到哪个村,时不时地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几瓶“黑儿马”(酒),几盘家乡菜(凉菜),一般是一盘炒鸡蛋,一盘烂腌菜,主食最好的也就是一顿炒鸡蛋烙油饼。几个人围坐在一盘土炕上,逍遥自在地抿咂着,天南地北地扯拉着……

    那时的滩上人,居住的都是一门一窗的土坯房或土打墙房。一间或数间正房坐北朝南,从房子的间数就可看出儿子多少,老小几口。南房一般是粮房、炭房。东西两堵院墙,方方正正一处院子。进屋,一盘南北向顺山大炕,炉台连着炕,炕上铺苇席、油布或毡。炕的一角,摞着一叠正方形或长方形铺盖,用一块条布或碎花布盖着。地下,一顶红油躺柜,躺柜上放一个梳头匣子和小镜子。吃饭时炕上放一块小塑料布(后来有的人家有了小炕桌),摆上窝头、酸粥、焖饭、酸烩菜等饭菜,一家人围坐而餐。地下靠墙,放一个能盛三担水的水瓮(瓮沿挂着一只舀水的铜瓢或铁瓢)和一两个小一点的米面瓮。

        房院一旁有牲畜圈舍,养的牛马骡驴不等。这些牲畜只顾低头在槽里吃草、甩尾、顿足、喷着响鼻。牛,有时会卧下倒嚼,悠闲自得,极为舒坦。房背后是一个用柳树根或废砖块儿垒扎的猪圈,圈里一头大猪喂以一盆猪食,忽闪着两只大耳朵拱在盆里,一口气吃完后,卧倒就呼呼大睡。杀猪时分一般是冬季的小雪到大雪之间的时日,俗称“大小雪旮旯”。杀猪时,女主人会哭,哩哩啦啦喂了一年多,实在舍不得猪娃子被杀。而男主人只顾邀亲喝友、筹备酒菜,摆酒设席请人吃杀猪菜,对寻长要短、做茶打饭等营生根本不管不顾。

    住得比较偏远分散的人家,院子里总会拴着或散养着一只大黑狗或大白狗,来了生人汪汪汪叫个不停,这时主人就知道来人了,便从屋里出来一声喝住狗叫,再招呼客人进屋。

    喔喔喔 ……汪汪汪……哼哼哼……一阵鸡鸣狗叫猪拱圈的交响曲不时地从村子里飘出……

    沿滩一带那时取暖做饭一般主要以烧沙蒿、苦豆、麻杆、玉米茬等为主,烧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大一点的生产队有两辆畜力大胶车,每到冬天就开始从梁外往回拉炭给社员分。

    沿滩距盛产煤炭的梁外煤窑足有100多到200里地,走东沟、西沟都行,但要根据路况决定。走东沟的煤窑要沿哈什拉川一路南下;走西沟的煤窑要顺罕台川一路南行。拉一回炭往返要走七八天,不论走东沟还是西沟,一般不间20里地,沿路都有车马店。有的车马店或门上或墙上时不时还要挂上一个招牌,上面写上:车马大店,茶水方便,来客待遇,油糕荞面。

    车倌儿们奉行的原则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也就是哪里黑了哪里住。

    在东西沟谷的一道川里,在起伏沉落、缠来绕去的梁峁崖畔间,在包准(包头至准旗)、包东(包头至东胜)公路的土路上,经常可以看到赶着大胶车,穿着白茬皮袄皮裤,头戴毡帽,脚蹬毡靴,抱着鞭杆,呼出如霜似雾一股粗气的红脸汉子,这就是沿滩一带南下拉炭的车倌儿们。

    尤其是进入腊月天,天寒地冻。下了大雪后,路面的雪被压得瓷实了,比冰滩面还滑,尽管牲口都挂了铁掌,但还是短不了摔跤。如遇下坡路可危险了,会把驾辕的牲口搓死的。因此,如遇到这种情形,必须格外小心,万万不可大意。

        南下拉炭的车倌儿们并不都在一个村,一道滩长着呢,二十多个公社,上千个村,平日无缘相识,但每年冬天拉炭时总能遇到一块儿。彼此并不问姓名,只随便叫一个外号就是一个人的名字了,走上三两回就成了老熟人,开个玩笑,说些荤段子、下流话似乎是他们的“通病”。哪个人“串门子”让人家逮住过,哪个人帮衬着人家“拉边套”误了娶老婆,哪个窑上或哪个车马店有勾魂的女人……,都瞒不过他们。

    那时红白事宴很朴素,也很热闹。那香喷喷的菜肴、快乐喜庆的场面、质朴而又乡情气息十足的就餐环境;那时村里没有电,人住的比较分散,但人与人之间很团结,不管谁家办事宴,不管主家请不请自己,不管随礼不随礼,邻居们都要自发地前来帮忙,有帮主家捣糕蒸糕的、磨面蒸馒头的、剥葱剥蒜生豆芽的、宰猪杀羊、剁骨剁肉的;有帮主家借盘碗借桌凳的;那时农村办事宴都在自己家里办,由于房子少,家又小,桌凳有限,所以不论大小事宴,一顿饭得分三轮才能接应吃完,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大小事宴“三碰碰”。

    那时的中秋节、国庆节和春节,生产队时不时地会杀一头已失去利用价值的老牛或几只绵、山羊以供社员们过节。每逢这时,或男或女的社员们领着猴娃娃,拿个瓷盆盆早早地来到队房部,迫不及待地等着分肉,其实每人也就只能分个半斤八两。即使是过年人们也吃不了几顿肉,贴几幅对联,挂一只灯笼,除夕晚上响几声鞭炮就算把年过了,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几百年来,达旗沿滩地区的人们共同劳作,守望相助,培育出一种坚强不屈的精神和诚实厚道、热情好客的性格,形成了一种浓厚的独具特色的地方文化。

    时代变迁,岁月变化。四十年前滩上人的那些生活场景和劳动场面已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而那人、那事、那景、那情,都成为我心灵深处一抹挥之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