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在舌尖上的中国,吃成了世界上最具地域、民族特色的文化现象。一些饮食文化现象的出现,和当地当时的自然条件生活条件息息相关。我的家乡在北国的鄂尔多斯高原,那里一年四季分明,庄稼生长期短,一年只能收获一茬。在漫长的冬春季节,吃蔬菜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困则思变,我的祖辈们自然会想办法解决。一种是腌制酸菜,另一种就是晾干菜了。
秋高气爽的晚秋,空气里湿气渐渐稀薄,凉风习习,艳阳高照,这是晾干菜最好的时节。女人们开始行动起来,准备晾菜的针线、笸箩、笸篮。在我的老家,可供晾晒的菜蔬并不多,主要是豆角、西葫芦、萝卜、土豆等几种。在春末夏初种地时,大人们早已计划好除现吃以外秋后该晾哪些菜、多少菜,自己家用多少,给嫡亲送多少。
最先晾晒的一定是豆角,一定要赶在落霜之前把豆角摘回家,豆角加霜就成了毒品。于是,全家出动,连刚会走路的小妹妹也跌倒骨碌,碰头七坎,满菜园子都是她的影子和笑声。我们弟兄几个则像电影里的日本鬼子进村,长的、短的,老的、嫩的豆角尽收囊中。晾豆角比较省事,只需要用剪刀将豆角从中间一分两半,用线穿了,挂起来即可。也可放在笸篮笸箩里,只是不能相互挨着,经常翻动,以免发霉。
最不好晾的是西葫芦干儿,那可是个技术活儿,晾前要先去掉老皮,然后按在案板上,开始削皮,有点像削苹果皮,不同的是要一圈一圈地横看削;要求薄厚均匀,中间不能断;一个西葫芦只须一刀就要从顶削到底,削好后用手掐住顶部和底部两头一抻,就是长长的一串儿,用粗线穿了,挂在晒衣服的铁丝或木杆上,这样才能晾干。
也晾干土豆片片,将土豆削皮后,用刀切成片,不可太薄。薄了,干肉太少,口感不好,也不能太厚,厚了不好晾晒。切片后,放在大盆里洗掉上门的淀粉,一来土豆干筋道,二来收集起来的粉面做成粉条,是待客的美食。清洗后,就要在开水锅里略焯二三分钟,快速捞出来摊在竹席或草席上,一个一个摆将开来,金黄色的土豆片像一枚枚金币,满眼丰收景象。晾干土豆片最要紧的是需要反复翻腾,否则最容易坏掉。
还有一种干土豆片片则是我们小时候的最好的零食。这种干土豆片片则是将土豆蒸或煮熟,剥了皮,切成片,一层一层摆在箩筐里。最上面盖一层笼布或纱布,一是防尘,二是吸水。然后高高挂在房檐下的木钩上,任其在初冬的风里摇曳。其实在一年四季里兼可,只是冬日里土豆片会被冻酥,沙沙的,口感更好。萝卜干也是这种做法,因为含糖,越晾越劲道,含在嘴里,圪筋圪筋,散发着萝卜自然的香甜,越嚼越有味,直到牙叉钩子微困,顺着满嘴的涎水咽下,送到肚里再次品味。
我看过著名作家肖复兴先生的《大白菜赋》,文章里对干白菜情有独钟,我却想象不到白菜干了是怎样的味道。我的老家白菜是主要蔬菜,却没人晒干白菜,只是秋天收菜后,在阳光下暴晒几日,外面的那层菜叶略干,就用草绳捆了,放在窖里现吃,但也放不了多长时间。
干菜晾好了,母亲就会小心翼翼地收撮起来,分别装在洗的干干净净大大小小不同布袋里,吊在凉房的屋顶上,等着青黄不接时拿出来享用。说享用,是因为在漫长的冬春季节,对于接近半年见不到蔬菜,上顿酸烩菜下顿炒土豆的梁外人而言,这些干菜是极其稀罕的。
因为收储的干菜并不是很多,只有尊贵的客人到来或时分八节才会有这样的口福。我们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冬天杀了猪,鲜肉还是有的,但我更喜欢腌猪肉烩干菜,就如年轻人和年轻人在一起,老年人和老年人在一起,感觉顺当、自然、和谐、有料。
做干菜时,首先需要开水或温水浸泡,蔬菜原有的味道就会扑鼻而来,闭上眼镜就会想到蜂蝶飞舞、郁郁葱葱的菜园子。更喜欢的是腌猪肉炖干菜咀嚼在牙齿里那种筋道弹性,仿佛在品味历史、品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