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吃饭,是人最基本的需要,只是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了,人们才开始研究时装与美食,追求另一种更高的境界。
当我们的老祖宗还是原始人的时候,有两种手艺人是万万不可或缺的,一种是做饭的,另一个就是缝制衣服的。特别是后者,似乎更为重要。人类开始懂得了羞耻,就会把兽皮、植物的枝叶围在隐私处。后来开始养蚕缫丝,纺织毛、麻、丝,缝成衣服,才算真正成为文明人了。
母亲做的针线活儿也许不是我们村里最好的,但母亲肯定是村里针线活儿最多的女人。打我记事起,母亲一年四季好像总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中间休息婆娘们攒在一起,天上地下,家长里短,好不热闹,母亲坐在一旁,浅浅地笑着,早已穿针引线,开始做起针线活儿来。家里有五六个小叔子,后来前前后后又添了我们弟兄姊妹五六个,十几双脚丫子,哪一个光着脚都不行,所以必须抓紧每一点空闲的时间。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尚未通电。在冬季的寒夜里,母亲干完所有的家务活,安顿我们睡下,便开始做针线活儿了。煤油灯芯被调到不能再小,像一颗黄豆一样大小,母亲披一件厚衣服,像一尊佛端坐在灯下,快速地抽针引线,纳着鞋帮、鞋底,或者缝补我们磨破撕裂的衣裳。当鞋底儿太硬、针穿不过去的时候,母亲就会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锥子,先钻个孔,再把针线引过去,刺啦声响起,就像一首富有韵律的音乐,奏响在苦寒的漫漫冬夜。一觉醒来,昏暗的灯光依然照着母亲,一晃一晃的影子落在我们的枕边,印在我的心里,伴着刺啦刺啦的针线声,在母亲温暖的目光中,我再次入眠。
腊月,是母亲最忙的时节,年关临近,除了准备过年待人的好吃的和自家人的食物,还得拆洗旧的衣物,给孩子们添置一半件过年的新衣服,让我们欢欢喜喜过个春节。哪怕是哥哥穿了几年的旧衣服,经过母亲的重新裁剪、搭配、拼接,一件合身的衣服会准时在年夜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捧在手上,贪婪地嗅着母亲留在上面的淡淡的体香,体味着母亲对儿女们的无限关爱。
我学做针线活儿是从读师范开始的。离开母亲,所有的事情就得自己去做。缝上掉了的纽扣,袜子补个小洞,撩个开了线的裤边尚可,洗件单褂、单裤也不是太难的事,见多为熟,熟能生巧嘛。洗被单也好说,只是脸盆小了些,洗着费一点劲儿,最难的是把被单再缝上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对一床大被子,真的是狗吃刺猬无法下手,如同老母猪搂窝,抽抽驾驾,得费一下午的时间直到浑身出水,才能安扮上去。其实,叫一个关系不错的女生也是可以的,班里很多男生都是这样做的。我却羞于启齿,我那床被子在家里已经盖了三四年,因为被面落色,护里早已斑斑驳驳,红一片,蓝一片,如同地图一样,自己看着都糟心,哪好意思让女同学一见呢?
到三年级时,自己的个子已经长了一大截,那床旧被子已经顾头顾不了脚了。母亲做了一床新被子托人送来,那时我早已成为熟练工了,飞针走线一床被子也就是一半个小时的时辰。以致后来自己成了家,老婆都赞叹我缝扣子、缝护里的功夫超越了好多女人。
其实我们班男生中有的是做针线活儿的高手,当然我最佩服的还是占海同学,他不仅是缝纽扣、缝护里的高手,还会绣鞋垫、织毛衣,手艺之高超、精湛是一般的小女生不可企及的,因此,被我们亲切地称为“四姐”。后来师范毕业后,占海果然自己开了一家制衣店,媳妇也是远近闻名的好裁缝,所以生意自然特别好。
现在的孩子,即使是女孩子,会针线活儿的大概也不是很多了,社会发展到今天,衣服鞋帽都是成品,而且还没有穿旧就扔在一边,根本不需要自己缝新补旧了。连大街上的裁缝店也极少极少了,即使有,多半也是给老人、孩子做一些棉袄、棉裤的活儿,或简单地撩个裤边、换个拉锁了。
母亲的柜子里还珍藏着那个针线包,锥子、剪刀、大针、小针依然发着亮光,各种颜色的棉线、丝线团成一个个小球,大片小片的补丁一层一层铺展开来。母亲隔几天就拿出来整摞整摞,絮絮叨叨和这些宝贝说着话,仿佛又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
十多年前,我在乡里工作,每年都要组织一次农民手工艺大赛,看着那一幅幅栩栩如生、富有生活气息的刺绣作品,真切地感受到了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也担忧着这些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技艺后继乏人,是不是会有断档的那一天。
有一天晚上,竟然梦见自己成了一个皮匠,走村串户,铲刮缝制着一件件带面子的皮袄,狐皮领子在阳光下随风抖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