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272期 >2020-08-07编印

山药蛋儿
刊发日期:2020-08-07 阅读次数: 作者:张艺馨

微信图片_20200806113412.jpg

        快下班了,来自东北的刘师傅凑过来,和建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中心话题就是“吃”。

        “中午打算吃什么?”

        “凉拌土豆丝,烩酸菜。”

        “晚上吃什么?也启发我一下,都想不起该做什么饭了。”

        “蒸山药丸子、筱面,羊肉山药臊子汤。”

        “喂!你们怎么每顿饭都离不开山药蛋儿?一定是那个年代家里太穷,吃多了山药蛋儿,从此便产生依赖,吃下了瘾。”

        “咦——”

        建华想分辩几句,但又住了嘴。

        可巧的是,我坐在他们跟前,笑弯了腰,但我马上陷入了深思,细细想来,还真像这么回事啊!

        改革开放四十年走过的时间针角,已经让太多事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如果在日常细微的生活中点数一件不曾因时空变化而被替换掉的什物,我觉得山药蛋儿首当其冲。

        我家的菜谱里,鄂尔多斯很多家乡人的菜谱里,山药蛋儿始终是不可或缺的。很多主妇们会说,没有了山药蛋儿就不会做饭了。即便是没有别的任何蔬菜,但只要有了山药蛋儿,照样可以顿顿做出美餐。

        早餐面条,臊子必少不了,放些山药丁儿。还可以做山药丝、山药泥煎饼。沿河一带人早饭衷情吃山药酸粥,还可以油焖山药酸粥;中午可以是各种炖肉加山药蛋儿,或者用山药蛋儿烩各种菜,蒸山药饺子,清炒、肉炒或鱼香山药丝儿;晚上,可以做个粉汤、面条、炒山药丸子,拌个土豆泥莜面条……山药蛋儿的吃法太多了,蒸、煮、拌、炒、炖、烧、烤……形态可以是块、片、丝、丁……也是变幻无穷。还可以用山药糊糊与鸡蛋黄做出沙拉酱,可以烤山药面包,用山药丝拌菜馅包糕,山药丝卷饼等,真可谓是花样百出,做法繁多。

        我们的村庄在黄河岸边,山药蛋儿便是常种的经济作物,也是农家人食物的主要来源。

        秋收的活儿,最爱干的就数挖山药蛋儿了。因为可以来一顿烧山药蛋大餐。挖到中午时分,孩子们就兴奋地四处找干草细棍儿燃起一堆火,再不断地从周围拣回来些枯树硬柴放上去,火头开始变得越来越硬。此时,地里的湿气已散尽,堆成小山的山药蛋儿上的土已晒干,用手摩挲几下就光溜溜的了,选上十多颗皮皲有裂纹的,从火堆中间刨出一个坑埋进去,将燃烧过后的灰烬堆在上面,堆成小山样儿,然后再继续干活。约摸一个小时的样子,扒开火堆,捏捏山药蛋儿,已经变得松软了,顾不上讲究,就忙不迭地从火堆里抓出一个山药蛋儿来,烫得掂在手里来回好多次,一掰两半儿,露出来白白的,沙沙的瓤子。父母们细心,出工前就会装上一罐蔓菁丝丝烂腌菜带上,山药蛋儿就着烂腌菜,真叫一个绝配,如果再撒上一些糊麻盐,就更是美滋滋的了!

        山药蛋儿要挖两天才能全挖完,大个头的山药挑选出来被卖到了城里。中等的就贮在了窖里家用,当作一个冬季和来年春天的食物保障。

        小时候,农家的日子较为艰难,但家里只要有了山药蛋儿,生活就有了谱。

        小的山药蛋儿一部分被澄成了山药粉子,用来压粉条。粉条在农村人的食谱里算是招待人的佳品了,客人来了,母亲就会将山药块儿油煎了,将白菜竖切成匀称的宽丝,再放上粉条,炖上一锅细烩菜,孩子们也跟着客人沾了光,吃得有滋有味的。

        还有一些更小的、发绿的,就煮熟了捣成泥和着米糠、糖菜丝喂猪。这同样寄托着我们年冬多吃几顿猪肉、猪骨头烩酸菜的向往。

        家中最常吃的,应该就是烩菜了,有肉的烩菜当然是最美的了,没有肉,那母亲一定会将菜里的山药块儿用勺子压碎搅均匀了,拌着饭吃,也是软烂香美;其次就是炒山药丝,即使没有肉,放的油多些,撒上葱花,放上调料,用老黄酱炒出的山药丝同样很入味。乡里居住的交好的同学,老爱吃我家的炒山药丝,她说,我家的山药丝吃起来沙沙的,香香的,“很费饭”,而她家的,是那种脆脆的、细细的丝,还放了红辣椒,被我戏称为“城里的土豆丝”。

        蒸山药丸子,炒山药丸子被当作“稀罕饭”,父母会常常用它来犒赏表现良好的我们。捏山药丸子也是技术活,不拌水捏不成团,拌水多了又会太粘。面粉也要放得恰到好处才松软。山野里采回来的沙葱花与盐粒捣碎,再捏成饼状晒干,就成了蒸山药丸子用的蘸汤里最提味的佐料,捏碎一撮用胡油煎了,趁油冒着热气的时候,倒到盛出的蔓菁丝腌菜汤里,夹上蒸好的山药丸子就能开餐了。炒山药丸子,我觉得它更应该叫“炒面丝”,用那种细孔擦子擦成丝,裹上面,上屉蒸熟,翻拌均匀,再将它配上青椒、西红柿等入锅爆炒,香味扑鼻。家住陕北的爹爹家却叫它洋芋擦擦,将蒸熟的面丝盛入大碗,调入蒜泥、辣酱、醋和“泽蒙油”,我家也曾学着这样吃过,味道也不错。农闲时,我们还能吃到母亲做的油煎土豆泥饼,配上一碗粉汤,一顿酣畅淋漓过后,更对山药蛋儿情有独钟。

        新时代,山药蛋儿也从寻常百姓家跻身于高档酒楼饭店,被变换做成不同的名堂,什么地三鲜、三丝煎饼、糖醋溜丝、炸薯条、薯仔……可我家的餐桌上,山药蛋儿还是那些传统的作法,散发的仍是那些纯朴的味道,就像删繁就简般的生活,持守一淡一简的平常,安得一寸一度的释然,留下的总会是生命中最热爱、最长久的东西。

        刘师傅调侃得真还是对的,最初因为小时候的日子太穷,一日三餐没有什么太多的选择,吃得最多的就是山药蛋儿,最后真的吃下了瘾。

        胃真是有记忆的,而那些爱的记忆,又多关于家,而家,总是牵系我们敏感神经的焦点,让胃的记忆更加绵长。或许还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多出的一种情结。

        文字,帮助我捡拾起太多关于爱的片断,同样成了我的“山药蛋儿”,可以变着花样烹煮出记忆的影像与人生的味道。并且富有哲学意味的“山药蛋儿”也教育我们去追求平常却不平凡,单纯却不简单的一种意境,并且持续做一个执著的人,真诚经得住考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