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297期 >2020-11-13编印

绿色的梦想
——风水梁镇乌兰壕村治沙造林纪实
刊发日期:2020-11-13 阅读次数: 作者:苏培成 赵谦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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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六月,我们驱车走进达拉特旗风水梁镇乌兰壕村,站在绵延起伏的梁卯坡壕之间,放眼沙海绿洲,瞬间就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这里杨柳参天、沙柳葱茏,漫山绿茵如海,万顷碧波荡漾,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发出悦耳的叫声,崭新的农家瓦房被绿树环绕,成片的农作物随风而动……此时,耳畔仿佛响起了马玉涛那优美的歌声:

        “马儿啊,你慢些走,

        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

        没见过青山滴翠美如画,

        没见过人在画中闹丰收,

        没见过绿草茵茵如丝毯,

        没见过绿丝毯上放马牛……”

        谁能想到,这片绿色如染、丰饶富庶的土地,曾经是“大漠刮狂风,滚滚沙海浪”的不毛之地,谁又能想到,世代居住在这里被沙害、干旱、脊薄、贫困困扰着的农牧民,能够经过与天、与地、与沙的艰难搏斗,彻底改变贫穷落后的生存困境。


 一块墓碑的故事


        库布其沙漠是我国第七大沙漠,它像一条黄色的巨龙横卧在杭锦旗、达拉特旗、准格尔旗境内,威天慑地,风呼沙啸。因风大沙多,草木稀有,人迹罕至,环境恶劣,被称为“死亡之海”。特别是达旗境内的十大明沙更让人望而生畏,而其中的三大明沙:毛三巴拉沙、白图沙、数营沙就在马场壕、乌兰壕一带,严重威胁着居住在周围人们的生命安全。在乌兰壕的数营沙深处,有长10公里左右、宽约1公里多的“天然沙柳林”,在林地不远处的山坡下,一块高约1米,宽约45公分的石头墓碑,矗立于野草丛中。我们走进墓碑细看,墓碑于民国二十九年(1940)三月九日立,墓主人叫王超。因乌兰壕这片“天然林”,是达旗最大的成片天然林,背后的故事颇具传奇色彩,我们决定一探究竟。几经周折,我们找到了墓主人的重孙,现年87岁的蒙古族老人,达旗原政协委员白永胜,通过他的口述,才理清了这一传说的缘由,还原了这块“天然林”的本来面目。这块墓碑的主人名叫王超,蒙古族,原名旺楚格,是清朝末期原伊克昭盟蒙古族军队的统兵将领。清末,因宁夏回族首领马化龙不满清政府统治率部造反,伊克昭盟的蒙古军队受清政府之命前去平叛,旺楚格作为统兵将领带兵参战,前后烽火硝烟12年。在战争间隙,旺楚格发现宁夏沙柳很多,生长速度快,两三年就能成林,防风固沙效果好,他想如果家乡种上这种沙柳,长起来固沙防风该很好。战争结束后,正值秋天,他把沙柳上的毛籽捋了两叉头子(一种毛织的口袋,中间开口,物品装两边)驮在马鞍子上一路骑行。回来后,他将两叉头沙柳籽撒在乌兰壕保少圪堵周围的下湿地和沼泽地上。第二年,沙柳籽孕育的树苗成活了,长起了绿油油的一片树林。多年后,这片沙柳西至乌兰壕,东至准格尔旗的黑圪佬湾、巨合滩等地,绵延几十里。西行平叛的胜利,对维护清朝统治至关重要,清朝皇帝为此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当时担任盟长的准格尔王爷,将亲王的女儿下嫁给准旗四王爷。因平叛战功显赫,伊克昭盟盟长令达旗王爷,将马兰壕一带的土地奖给了旺楚格。至此,我们解开了乌兰壕这片“天然林”之迷。这片“天然林”也开启了达拉特旗人工造林防风治沙的先河。


被风沙袭扰的乌兰壕人


        乌兰壕村总面积87平方公里,地属沙漠丘陵区,沙大风多,土地贫瘠。沙漠分固定、半固定及流沙三种类型,野生植物以沙蒿、登相籽为主。清朝末年至民国年间,在“河曲宝德州,十年九不收,女人挖野菜,男人走口外”的景况下,内地“走西口”的人们蜂拥外出谋生,经准旗古城—纳林—达旗马场壕—新民堡行至包头或河套地区,在沿途农牧业生产条件较好的地方逐渐安顿了下来,和当地蒙古族牧民居住融合在一起,成为了当地的村民。由于纳林到马场壕途经乌兰壕村的石匠圪卜、扎日格沟、大庙圪堵等地,很多走西口的人便在这里安家落户,1949年,乌兰壕村的人口达到了400多人。鸡沟坝梁一带,沟壕众多,人烟较少,旧时曾驻扎军队有一营盘,成了土匪兵痞劫财的主要地方。因此,这里常有土匪兵痞、杂牌军出没,兵荒马乱,瘟疫流行,也给当地老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灾难。解放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群众翻身做了主人,安居乐业,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加上医疗条件的逐步改善,人口有了大幅度的增加,到上世纪80年代,乌兰壕村人口增加了150%,达到了1000多人。但由于落后的农业生产条件的限制,这里的人们依然沿习几千年“一犁一耧一张锄,人背肩挑畜拉车”的原始生产方式,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人口的过快增长和农业生产条件的滞后形成了尖锐的矛盾。年景好的时候,人们大量的开荒种地,以防荒年。年景不好的时候,种的多了也打不下粮食,亩产只有二三十斤,一户人家种上几十亩地也打不够吃的,正所谓:“春种一坡,割不下一车,收不了一笸箩,吃上一顿剩下不多。”但土地还得年年种,这种扒荒皮、倒山种田的掠夺性的生产方式,给原本脆弱的生态环境带来了极大地破坏。加上本地村民和准旗过来跑青牛犋的农民取暖做饭大量掏沙蒿、搂杂草,对生态的破坏不亚于农耕。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乌兰壕自然生态严重恶化,大量土地沙化,全村沙漠面积达到了80%以上,狂风肆虐,沙进人退,道路被阻隔,农田被沙压,人们的生活苦不堪言。每到大风过后,村里的人们就从家里往外扫沙,清理房前房后的沙土。劳动一天,回来家里洗脸洗头,洗盆底上铺一层沙土。处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人们各自为战,顽强地与风沙抗争着,在房前房后迎风处载种杨柳和沙柳防风固沙,用沙蒿、农用桔杆、树枝结网固沙,但最终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难以与风沙抗衡,沙逼人退,沙进人退。春天能种的地都种上了,有的头一天种上,第二、三天一场大风连籽种都吹没了;有的庄稼幼苗长起来了,几场大风被风沙打死了。生产队组织群众在下湿地或水利条件较好的地方打大口井,用撑杆吊水,用牲畜拉小水车提水,种上几亩、十几亩园子,解决人们的吃蔬菜问题。尽管人们千辛万苦耕耘着土地,仍然过着吃粮靠返销,花钱靠救济,生产靠贷款的日子。很多人远走他乡寻找出路,年轻人则当民工,学木工、瓦工等技术,姑娘们大都嫁在达旗沿滩或生产条件较好的地方,而大多数人还在原地苦熬着、支撑着。1966年的一天,保少圪堵的蒙古族牧民白永胜,白天出去放羊,狂风四起,飞沙扑面,找不见回家的路。无奈,他只能跟着羊群走,直至天黑才回到了家。1972年,大庙圪堵村民王福喜,放羊归来圈羊时,看到西边大风卷着黄沙就要来了,房后的沙岗离他的住房墙还有十来丈远,估摸着风沙不会危及住房,回家就睡了。天快明时,房顶檀椽圪叮叭嚓的响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赶忙往外跑,刚出门房顶就塌了下来。多少年来,王福喜想起此事还心有余悸,头皮发麻。这里的百姓有四难:住房难,出行难,上学难,看病难。住房简陋,三十六眼窗子、土打墙,有的人家刚盖上好房子,住不了多少年也被风沙追的倒地方。乌兰壕村大多没有固定的路,刮大风人走出几十米,回头就看不见来路。机动车、摩托车都进不去,出不来,信息十分闭塞,到马场壕或村代销点买点油、盐、醋、酱等日用品,也得用一天的时间。当地医疗条件落后,人们有个头昏脑热,只要能行动就硬撑着,平常家里预备些止痛片,不管什么病先吃点止痛片或用民间土方子治疗,有急病大病用畜力车拉上或者用几个人用门板、箩筐抬上去马场壕医院,路上就耽搁两三小时。女人生小孩,大多用当地临时培训的医生或者接生婆,因此而丧命的事常有发生。小学生到学校念书得走十几里远的路,几岁十来岁的小孩,不论严寒酷暑,冰天雪地,刮风下雨,早上黎明跑步往学校赶,下午大的孩子拉扯着小的孩子饿着回家。年年如此,一茬接一茬,娃娃们为了上学受尽了苦头,有的女孩子因此不上学,娃娃多的人家也培养不起,让孩子念上几年认点儿字就算了。文化娱乐方面更是落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达旗沿滩和马场壕政府上了电,家里有了电灯照明,看上了电视,可乌兰壕的黑夜却依然静悄悄,哪里有电影或文艺演出,人们互相招呼结伴而行,跑几里甚至几十里路去观看,看完回来也就后半夜或鸡叫时分了。乌兰壕的社员群众被贫困折磨着,被风沙袭扰着,被落后禁锢着,与此同时,乌兰壕村(大队)的党员、干部群众也在思考着出路,谋求着改变。


用汗水浇灌绿色


        1961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在乌兰壕大队破烂不堪的大队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围坐着一群大小队干部,他们正在开会,时而热烈地讨论,时而默不作声,商议着关系乌兰壕大队近千人命运的大事。大队长訾双宝说:“不治沙造林,我们这地方就会被沙漠埋没。只有大家齐心协力,艰苦奋斗,植树造林,才能救我们,干上几十年,不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还能给子孙后代打下好的基础。”然后,他拍板道:“从今秋起,开始植树造林,每年春秋两季不间断,各大队干部分头下去,帮助生产队长开好社员会,全体社员行动起来集体造,社员自己也要造。”至此,乌兰壕村的治沙造林,改造自然的持久战役轰轰烈烈展开了。村党支部书记换了几任,责任依然延续,他们带领群众一代接着一代干,一干就是半个多世纪。“达拉特旗好,达拉特旗好,蒙汉兄弟志气高,改造自然闹革命,红柳沙枣换新苗……”这是1965年,社员群众在植树造林的间隙,大队长訾双宝给大家改编并教唱的民歌。这首歌曲也真实地反映了乌兰壕蒙汉群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向沙漠宣战、改变家乡面貌的决心和信心。1999年至2018年期间任职乌兰壕村党支部书记的李文玉,当时只有八岁,乌兰壕全大队男女老少,大小娃娃能拿动锹的,全部上了治沙造林第一线,他和他的同学们也参加了植树,由于年龄小掏不动树坑,就顺着大人挖下的树坑放树栽子,这也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绿色的种子。1968年文化大革命时期,为了防止边造林固沙,边掏沙蒿做饭取暖破坏植被的现象再次发生,武培胜召开大队干部会议,决定给每户社员拨20亩自留林地,在村干部指定的地方,允许社员在自留地上割沙柳和杂草烧火做饭,不准到其他地方乱割滥伐,而在当时那个年代,给社员分自留树是需承担很大风险的。果然有人报告到公社要求问责,后来公社派人进行调查,大队领导给解释了原委,公社认为这样的决定也符合实际,没有追究责任。

        1968年,大队决定将全村的沙漠进行集中规划管理,成立了队办林场,从各小队抽调了十几名社员,组成林业生产合作社,一方面育苗,一方面造林,给大队统一造林提供苗条和技术指导。1969年,武培胜接訾双宝担任大队支部书记,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了28年,栽了28年树。为了把治沙造林长久的开展下去,他带领支部一班人和村社干部,根据以往造林实际,先后制订和完善了一系列治沙植树的具体措施和办法:一是通过实地勘查给生产队划定植树范围,安排植树先后顺序划分地片,明确任务要求,规定完成任务时间;二是和公社(乡)干部一起实行承包责任制。乡干部包大队,大队干部包小队,小队干部包户、包任务、包质量;三是严格按照造林技术要求,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超额完成任务授奖,以口头表扬为主,物质奖主要是水壶和饭盒,这些物品也是造林拿水、拿饭的必需品,比较方便实用;四是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苦干实干,特别是村社干部要和群众一样分担造林任务,同甘共苦,甚至要比群众干得更多,发挥榜样带头作用;五是组织青年民兵突击队,在完成队里分配的造林任务后,还要造青年林、妇女林等;六是及时组织学习,调动社员和群众的造林积极性,增强主人公的意识和责任感;七是护林者奖,毁林者罚,羊啃了一苗树罚款5元,这在当时的物价也是处罚很重的;八是及时发现和解决治沙造林中出现的问题,达到治沙造林的目的。治沙造林一般采用种一行沙柳栽一行沙蒿,既防沙又能保护林苗不被风吹走。大的沙丘利用沙蒿、树枝、桔杆做成网格,防沙拉沙,根据当地冬春大多刮西北风的特点从西向东推进。还总结出了“治山先治顶,治沙先治根,迎风栽沙根,背风留余地”的经验,防止刚栽的树苗被风吹走,或被沙压的情况发生。1969年又将沙地造林任务按股份制的形式承包给社员,全大队七个生产队,按户和居住条件分成13股,每股17-20户人家,每股选出承包负责人,承包负责人把任务分解到户直至个人,按完成任务评分,这也开启了在集体化时代按劳动分配、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先河。改革开放后,特别是80年代中期实行五荒地划拨到户后,群众造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乌兰壕坚决贯彻了谁造谁有,长期不变,允许继承的政策,而且决定五荒划拨到户,谁不造林,允许其他村民造林,而且谁造归谁,形成了人人抢造林的局面。乌兰壕的社员家家普遍造林1000多亩,涌现出上百个种树专业户和几百个个人林场。蒙古族政协委员白永胜带领自己的儿子造林,白天黑夜植树造林,还花钱雇人造,共造林3600多亩,控制沙漠1万多亩。保少圪堵的白根海爱种树,一种就是一辈子,他和子女们植树一万多亩,治沙两万多亩。白二小造林3000多亩。乌兰壕的群众在实践中充分意识到,要想从根本上防止沙化,必须建设基本农田,固定了种粮地,解决好群众的吃饭问题,才能保护好植被。村党支部通过讨论,利用母哈日沟的洪水引洪淤地,既能治沙又能建设高质量农田,在公社党委的支持下,1967年开始开挖“六六红卫渠”,每个小队抽5名壮劳力,共35名,组成民兵工程队,在大队民兵连长的带领下常年奋战在工地上。到农闲时间,组织全村社员大兵团作战,用四年的时间动用土方20多万方,淤地1000多亩,治沙3000多亩,平均全大队每人分得一亩多优质土地。1997年和2001年飞播造林3万多亩。


万顷黄沙变成了绿色银行


        2000年,从八岁就参与集体植树造林的李文玉成为了乌兰壕又一任村支部书记,他号召和带领全村人继续向沙漠进军,继续植树造林。在国家有关政策和项目的鼓励支持下,对沙柳平茬复壮,飞播种树种草,光沙柳就达到了7.5万亩,乌兰壕村群众生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同时靠种沙柳治住了风沙。乌兰壕的沙柳不仅救了当地人,富了当地人,也帮了外地人,支援了外地人。1953年,白永胜一行12人赶着12辆牛车将“天然林”的沙柳种苗送往蓿亥图的阿什泉灵召。1959年,又将沙柳栽子送往了展旦召治沙站。不仅如此,他们还支援过达旗从东到西好多沙区种植沙柳,现在那里的成片沙柳林都是来自乌兰壕保小圪堵的“天然林”种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乌兰壕人把沙柳红条子销往萨拉齐、包头,白条子销往山东、河北、浙江、江苏、武汉等地,并建立了柳编厂,把柳编织品卖到外省市,人均收入二三千元,这在当时顶一个干部一年的工资。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后,乌兰壕人春天卖苗条,夏天卖白条,秋天卖红条,冬天卖大沙柳,一年四季都有收入。白永胜说,他就是靠卖树给五个儿子娶上媳妇的。白六十五说:“我当大队长30来年没白干,村民富了,我也富了。”2013年,东达集团将生态建设与林沙产业作为二次创业的目标,建成全国首家年产十万立方米沙柳刨花板项目,当年乌兰壕就在村里设了销售点,并和东达签订了年供沙柳成品半成品4000吨的协议。因为村里沙柳多,村里社员每年沙柳收入两三万元的户子很常见。现在,村里一些外出打工的人到了冬闲时间回来平茬沙柳,每吨200元钱的价格给农牧民带来了丰厚的收益。天然林保护、沙柳平茬复壮等方面国家还给予资金上的扶持,这让乌兰壕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曾任二十多年村长的郝来说:“这片绿色是一千多乌兰壕人用汗水浇灌出来的。”现任村支部书记的周云清说:“我们还将不忘初心,继续奋斗,把乌兰壕建设得更加美好。”

        如今的乌兰壕,通过几十年大规模的治沙造林,天蓝了,地绿了,仅有1000多人的村子拥有7000多亩耕地,7000多头(口)大小牲畜,7万多亩沙柳和无数杨柳树,农、林、牧产业兴旺,绿富同兴。柏油路和砂石路通到了各个居民点,一条铁路横贯东西,博泰洁净煤集装站业已建成,围绕着集装站的运营,交通运输业、旅游业及餐饮服务业、汽车修配等产业相继兴起。乌兰壕,这个沙漠中的绿色村庄,成为了令人神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