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灯与夜为伴,夜因灯而明。灯下有说不尽的故事,灯下有吟不完的诗篇,灯下有解不开的悠悠情丝。
解放前到解放初期的五十年代,在鄂尔多斯达拉特旗的绝大部分地区,照明都在使用煤油灯,甚至到2000年初期,鄂尔多斯的一些偏远地区仍在使用煤油灯。
过去使用的灯具基本上有瓷碗做的灯盏、瓷窑上专门烧制的瓷灯盏、小玻璃瓶自制的灯盏、玻璃制作的罩灯、野外使用的马蹄灯等等。
油灯现在基本退出了我们的生活,但油灯的影子却深深地烙在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达拉特人的脑海里,每每提及,总会勾起我们无限的回忆。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一到晚上便黑灯瞎火,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煤油灯是每户人家照明的唯一灯具。煤油灯的制作也简单,找个空墨水瓶,在瓶盖中间钉开一个小孔,小孔中穿入一根铁皮卷好的细管,铁细管中穿上用棉线搓成的灯捻,然后在空墨水瓶里倒上煤油,再把灯芯捻放入瓶里的油中。放的时候,多半截留在瓶里,一小截露在外头。接着把瓶盖拧到瓶子上去,油很快便把线洇湿了,一个煤油灯就做成了。划根火柴点着油捻,豆粒大的火苗便摇曳着放出柔和的光芒。
每天晚上,划着一根火柴,点着油灯,油灯就可把房间照亮。随着燃烧时间的延长,露出的灯捻儿就会越来越短,油灯里的煤油也会越烧越少,灯上的火苗也越来越小,渐渐变得微弱昏黄,时间一久,就会熄灭。如果灯捻儿外端短了,可用针尖儿把灯捻挑出些,如煤油燃烧干净,可摘下灯头,往灯里加上一些煤油,灯火就又会变大变亮了。不仅煤油会烧完,灯捻有时也会烧没,此时就要重新用棉花或棉线搓成一根新灯捻换上。
煤油灯点久了,灯捻儿上有时会结出晶体来,红噗噗的脸膛,笑咪咪的绽放,那时把这样的灯捻结晶叫做“灯花”。灯花一旦出现了,就会影响油灯的亮度。有时灯花变大后,还会“啪——”地炸响,飞出一些微弱的火星。如果灯花出现了,主人便会用针尖儿将灯花剥掉,油灯马上就会光亮如初了。
煤油灯致命的问题是怕风,哪怕一点点风,灯苗也会随之摇晃,甚至熄灭。油灯的亮度也很小,看书或做针线,需要靠近灯焰才能勉强看清楚。如果正好赶上有风拂动,燎了眉毛、燎了头发也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绝大多数家庭晚上都用煤油灯照明,可也有少数困难家庭,连做灯盏的玻璃瓶材料都没有,便自制简易灯盏,用破瓷碗等小型容器,倒上一点煤油并搓一根灯捻儿放在碗里,灯捻的一头放到煤油里,另一头搭在碗沿儿上,点燃灯捻后照样照明。
乡下人家,并不是每个晚上都会点灯的,为了省钱,天黑得实在看不清东西了才舍得点灯,如果遇上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干脆就不点灯了。对此,大人们还有一套说词:“不点灯,饭也不会扒拉到鼻子里,尿尿也不会撒到脚面上。”
于是,很多人家晚上做饭、吃饭都是摸黑进行的。由于粮食短缺,大部分人家晚上都是在大铁锅里,用切碎的酸白菜和土豆丝熬上一锅酸菜汤对付了事。做饭时是不点灯的,照明全靠炉膛里透出来的那点微弱的亮光来完成。菜汤熬熟后,用铁勺盛着麻油放在炉膛里的炭火上炼,然后再在滚烫的热油里炝上点干葱叶,倒入菜汤里。喝菜汤的时候,当然也是摸着黑吃的,有的孩子嚷着让大人把灯点着,大人们总是回答道:“吃吧,不点灯也吃不到眼睛里。”孩子们也只能作罢。菜汤倒是吃不到眼睛里,可是菜汤里吃出布条或其它异物也是常有的事,这是由于做饭时黑咕隆咚的,做饭的人有时会把灶台上放着的沾布或其它异物,不知不觉带入锅里。
每当夜幕降临,村里好多人家“嚓”地一声,划燃一根火柴,凑到灯捻上,豆粒大的火苗便摇曳起来,昏黄的灯光洒满每个土屋,透过窗户上厚厚的老麻纸映出微弱的光芒。
家里的小油灯几乎常年陪着父母赶黑起早。冬天晚上,不知有多少家庭,在那微弱的灯光下,男人们编织箩筐,换回一些零花钱贴补家用。而全家老小的衣物、鞋子,则全靠家里的女主人缝制,那时我们总会在夜里看到,缝补衣服的母亲,身后的墙壁上,永远有一个她自己清晰忙碌的投影。
一些人家的男人还会坐在油灯前,用锥子和穿着麻绳的针纳鞋底;有些人家的男人则坐在炕沿上用“拨调儿”捻毛线,或者用已经捻好的毛线织毛袜子。织好的羊毛袜子,厚墩墩、软乎乎,穿在脚上暖和不说,还十分跟脚。每当这时,油灯的灯光把人影照在墙上,那晃动的人影黑黢黢的有些夸张。
还有一些人家,油灯下,大一点儿的孩子,趴在炕上写作业,小一点儿的孩子则爬来滚去、玩耍打闹,女主人坐在炕头干活儿,男主人则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咝咝”地吸着旱烟锅儿。那呛人的旱烟味儿伴着煤油灯冒出的黑色油烟一起钻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做活儿的女主人总会被旱烟味儿混合着浓浓煤油的烟雾呛得咳嗽连连,这时女主人就会抬起头来责骂男人几句:“你能不能少抽点儿你那黑脑子?哪天把你抽死快算啦。”
煤油灯油烟很浓,燃烧时会冒出一条黑色长龙,慢腾腾地往上升,在房间里四处飞舞盘旋,油烟最后到达屋顶后,渐渐消失。时间一长,家里的墙壁、屋顶的檩子、椽子、木条、麻杆,甚至窗户纸,都被熏得漆黑一团。每天早上人起床后,用手指一抠鼻孔,手指上全是黑色的煤油烟尘。
(二)
冬天的夜是十分漫长的,村里的男人们喜欢凑堆,总是往那人多的地方钻。那时光棍儿汉也比较多,光棍汉的家是男人们最常聚集的地方。在那里,每晚总有人“叨古今”,不管讲《三国》,或是说《西游》,在故事里哪怕把唐王的事,安在宋王头上,所有的人也会听得津津有味。
说书的人坐在炕头油灯前的正中央,满嘴跑火车,口水四溅,讲得那是天花乱坠。听书的人则时不时为其递上一支纸卷的旱烟棒,或者为其倒上一大碗白开水,放在跟前。说书人顾不上抽烟,就把旱烟棒别在耳朵上。
听书的时候,有头脸、上岁数的人当然坐在炕上,边听边就着煤油灯用“羊棒”抽水烟,“丝——”的一吸,烟进了肚,“噗——”的一吹,烟烬落地。年轻的和后来的人,只能坐在灶台上,或者靠在瓮旮旯,好多人两根手指中间夹着旱烟棒,边听边吸,嘴里也在吞云吐雾。炕上那盏摇曳的油灯,在满家烟雾缭绕的空间里,只能照亮几个人的脸,其余的人只是影影绰绰,像一幅用光极好的油画。
饲养院更是男人们冬季里晚上长聚的地方,饲养院是喂牲口的人歇息的地方。饲养院的房子里往往是一盘顺山大炕,炕上的油灯是一盏长明灯,构造更加简陋。那油灯放在高高的木制灯柱子上,灯托、灯柱子上积满陈年的油腻。男人们在这里有时下几盘象棋,有时下羊围老虎的游戏棋,有时打打扑克儿。农闲无事,雨雪天阴的晚上,如果感到饥肠辘辘,就会在这里“朋份子”。大家伙儿平均摊钱,买来一只肥羊,打一瓶胡油,弄几斤糜米,开始炖羊肉焖米饭。就在那盏冒着黑烟的昏暗的油灯下,场面之热烈,情绪之高昂,难以言表。如果再有半斤八两黑儿马烧酒助兴,那简直比过大年还热闹。
(三)
油灯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渐渐地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意蕴,灯从单一的夜晚照明的原始表象演化出多元的文化内涵。人们对生命、生活的热爱也寓意在灯的文化中,并世代传袭。灯俗文化源于对火的崇拜。原始人发现了火之后,由于火能驱赶凶禽猛兽,继而认为火能驱赶一切妖魔鬼怪,相沿成习,形成了举火驱鬼的风俗,后来逐渐演变成传承不绝的灯俗。
河套地区包括鄂尔多斯达拉特人在生活中,同样沿袭了中原古老的灯文化。每当过新年时,家家户户不但要张灯结彩、贴窗花对联,还要在屋檐下挂起红色的灯笼。
一进入冬天,孩子们就开始盼着“年”快点来,因为过年不但可以吃好吃的、穿新衣服、看新年画,更重要的是跟着大人一起制作过年的新灯笼。糊灯笼的过程那真是一个极快乐的过程。
过年的前几天,大人们会买来几张白麻纸和一张大红纸,再找来几根高粱杆最上面的细鉴鉴,还要准备一些细铁丝。
制作灯笼首先要用高粱杆儿把灯笼的架子搭起来,搭的时候扎一个高低宽窄各二尺左右大小的骨架,形状按自己的手艺来。手艺高的,可以扎出各种特异的形状,手艺不行的,往往就扎一个长方体的骨架。搭好架子后,底部的中间还要放上一小块儿平木板,油灯到时候就放在平板上面。然后把麻纸按照骨架的大小裁好,在纸的背面抹上浆糊,往搭好的架子上粘。粘麻纸的时候,灯笼的上面是要留一个能伸进一只手的开口,已备放油灯进去,也好给油灯留有一个通风口。麻纸粘好以后,再把红纸剪出各式好看的图案,然后用糨子把图案贴到灯笼的各个面上,这样灯笼就粘好了。最后在灯笼的上面系上可用来提或挂的细铁丝,然后把油灯放进去。
那时大人们还会教孩子们糊自己的小灯笼,当然孩子们制作的灯笼不如大人们做的好看,但同样很快乐。
除夕的晚上,全村的人家屋檐下,挂上了贴着各种图案的不同形状的红灯笼,每个红灯笼里都放着一盏小油灯。红灯笼在小油灯的照耀下,散发着朦胧的红光。孩子们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小灯笼,像星星一样摇曳着。大家在鞭炮的炸响声中,从这家的屋檐下跑到那一家的屋檐下,欣赏着不同的灯笼以及灯笼上的各式图案,欢呼着,嬉笑着,快乐着,个个沉浸在年的氛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