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个电视剧,主人公夫妻俩为了纪念二十年瓷婚做了一段电影回放,看了后给我的触动很大,让我想到了我的姥爷姥姥,于是连夜起笔,一段又一段的回忆像电影镜头般从脑海闪过。
其实婚姻不论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是几十年,有一路磕磕绊绊过得鸡飞狗跳的,有为了子女同床异梦勉强维持下来的,有一生相敬如宾、白头到老的,而我的姥爷姥姥就是第三种。
我的童年是被爱包裹着长大的,父母、姥爷姥姥、爷爷娘娘的婚姻都是平稳幸福的,很少有乌烟瘴气的时候,而姥爷、姥姥则更特殊,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爱情最好的样子,可谓是真正的伉俪情深。
姥爷与姥姥都大字不识一个,姥爷是那种魁梧伟岸的地道庄稼汉,而姥姥则是裹着一双小脚、小鸟依人的小女人。
在我的印象中姥姥没像母亲那样在田间地头劳作过,即使出去地里一趟也必定是做些像摘个豆角葫芦、扳个玉茭茭、挽几把毛豆等的简单农活。我不知道是因为姥姥脚小不方便做农活儿,还是姥爷心疼姥姥不让其下地干活儿。
姥爷很少让姥姥用沙蒿、玉茭杆之类的柴禾烧火做饭,因为这些柴禾烟火不硬还烟喷雾罩的。姥爷隔一段时间就会提着一个大斧头、拿一根粗麻绳或是背一个筐,去很远的林地找被人家砍过的树墩劈了当柴烧,有时会背一些粗棍回来再劈碎。当姥爷汗流浃背地背着一捆柴禾回来时,姥姥总会冲好一缸黑红黑红的糖水及时递送上去。被劈好的柴禾常被姥爷码得整整齐齐地垛在院里的拐角处。遇上冬天,姥爷为了不让姥姥跑到外面抱柴禾,就会提上一捆放在家里,方便姥姥烧火用,记忆中姥姥家冬天的炕头多会儿也是热乎乎的。
我的母亲一直疾病缠身,在我很小的时候病得更严重,父亲的工资多一半都给母亲看了病,他们常年走在看病的路上。我们经常会被父母留给姥爷姥姥看管,有时姥姥还得侍候她的婆婆,就打发姥爷来给我们做饭,一个五大三粗的庄户人,扛锄头铁锹惯了,让他拿勺头用铲子刷锅涮碗真是难为他了。
有一次我们放学回来了,正好看见年幼的弟弟拉在了裤子里,姥爷正在帮弟弟换洗清理,我们姊妹三个连喊恶心,而那天正好吃的是山药焖饭,黄刷刷的小米饭更是让人感觉反胃,谁也不愿意动一筷子。
那顿饭到最后我们谁也没有吃,姥爷看着被一床被子围着的弟弟,看着西北拐角挂着冰凌嚓的屋子,流下了辛酸的泪水。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姥爷的耳朵聋了,也许是因为心急上火担心母亲的病,也许是一冷一热激的,因为当时我们住的房子是学校新盖起的家属房,房子的墙面还有点潮,而我们分的又是靠西面最后一家,没有丁点堵拦,那个年月的冬天真的是冻得人直打哆嗦,到晚上西北风刮得呼呼的响,姥爷把暖和的前炕留给了我们,而他自己则睡在后炕那个时常挂着冰凌嚓的西北拐角。
姥姥本性善良,而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老娘娘却特厉害,印象中老娘娘是一个大冬天一直围着被子、用一根长长的旱烟锅抽着旱烟的白发老太太,啥时候姥姥把屋子烧得暖乎乎,她才会起来。姥姥为了接济我们家,有时会偷偷地装上一罐头瓶猪油,上面用塑料纸盖住拿绳子缠紧,让姥爷早早地藏在来我们家路上的某一颗树下,做好记号,等他们再去我们家时好挖出来带上。现在想来,真是难为了他们。
我上了初中后,因父亲工作的调动,我家住得离姥爷家更近了。说近也有个十来里路程,那时交通不方便,运气好了偶尔能搭个牛车、马车,大部分的时间他们还是步行着来的。
姥爷姥姥会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用塑料布左三层右三层包好提上。在来我家的路上有一个河槽,遇到秋天河槽有水,姥爷会挽起裤腿赤脚背姥姥过河,他怕姥姥着凉对身体不好,背姥姥对于五大三粗的姥爷来说,就如同背一个小孩。等过了河槽快到我们家时,他们会在一个沙坡坡上歇会儿顺便把新衣服换上。
其实他们还是舍不得穿的,只是觉得去我们家方邻四舍出出进进的都是干部,怕给他们的女儿、女婿丢面子,所以才会强撑着换上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一进门就又会换下来,拍拍打打后再左裹一层又裹一层放在我们家不用的洗衣机里。母亲说现在条件好了,你们勤穿哇,穿烂咱再做,可是无论母亲怎么劝说,他们都会坚持换下来,他们的新衣服只会在来这里和回去时这一小段路上露个脸,平时都会被暗无天日地锁在一个小柜里。小柜子有夹层,下面放他们的新衣服,上面放别人眊他们时带的点心、红糖、罐头等。姥姥的柜子是常开的,因为她根本就放不住好吃的,不管是亲戚还是左邻右舍来了,她都舍得拿出来。一碗水她会抓大大一把甚至几把红糖,有时能把人喝的齁的。所以小木头柜放食物的夹层常常是空的,只有那两身新衣服孤零零的躺在那儿。
姥姥是一个你有一百个理由说她,而她只有一句口头禅反驳你的人,这句口头禅就是“五了”,到现在我也没闹明白这个“五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来我家后就很少出大门外,因为我家住的是一家一户的独院,姥爷会利用这个时间,给母亲扎个扫炕的鸡毛掸子或栽个扫院的笤帚,姥姥会缝一块苫布或纳一双鞋底,反正他们闲不住,从早忙到黑帮我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每逢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大会,老俩口都会提前几天来。姥爷祖上就喜欢说书,我的老娘娘会叨书,姥爷也会叨书,所以他们都比较喜欢看晋剧。
我和母亲会给姥爷姥姥拿上充好的垫子和防冷的棉衣,我们会早早赶到戏台,找一个视野开阔且离戏台近的地方占好位置,等待好戏的开场。耳熟能详的剧情总会让他们看得如醉如痴,姥姥会时不时询问姥爷这是个甚人物,比起识书断字的我,她更相信目不识丁的姥爷的见识。
后来姥爷姥姥的年纪越来越大,姥爷没有了牙却特喜欢吃月饼,姥姥就用擀面杖捣碎了让姥爷用小勺子挖着吃。
我曾经休学过一段日子,因为无所事事就去姥爷姥姥家小住了一阵子,那段日子让我见证了他们朴实而又平凡的爱情,那些细枝末节,那些点点滴滴、一言一行都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记忆。
姥姥在一个冬天的清晨无病无痛的走了。那阵子,姥爷总是一个人黯然神伤,一个人坐在院外默默地看着远方,我想谁的悲伤也抵不过他的悲伤。
好长时间姥爷都无法从失去姥姥的悲伤中走出来。为了转移姥爷的注意力,我们总想方设法请姥爷去看戏,可即便是将摩托车骑到姥爷家门口,也搬不动他,他总是以人老了、耳背了、眼花了、走不动了等原因来搪塞我们。
看着姥爷萎靡不振,一下子失去精气神,我们心痛却束手无策。终于在一个夜晚姥爷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觉得姥爷的离去是因为姥姥走后他一下子失去了精神支柱。
给姥姥办丧事的时候,我刚刚生完孩子没能参加,而姥爷出殡我是提前就回来了。痛失姥爷,让我在出殡的头一天晚上彻夜难眠,一个人就这么从我的眼前彻底消失了,我再也不能为那个疼我爱我的姥爷尽孝了。姥爷出殡时,村里的人们都自愿来送老人最后一程,看着长长的人流缓慢的蠕动,泪水濛湿了我的双眼,我想这也是老人一生行好习善修来的。听母亲说姥姥走时全村的人也都来了,人们都对姥姥、姥爷的离去表示惋惜,两位老人家的一生是圆满的。
姥爷的离去让我的精神一度恍惚,母亲的性格随了他们,而我的性格随了母亲。他们把善良的秉性传承给了我,把乐善好施的品行传承给了我,他们教会了我怎么做人、做事,教会了我宽容、大度、尊老爱幼的,这些品行将伴随我的一生。
“好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好的童年用一生治愈”,感谢姥爷姥姥给予了我无私的爱和幸福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