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校园总第308期 >2020-12-22编印

歌 手
刊发日期:2020-12-22 阅读次数: 作者:杨超

微信图片_20201221112634.jpg

        长途客车从达旗出站后,总有一些去车上叫卖煎饼、瓜子、矿泉水等物的叔叔阿姨,除非迫不得已,不然我是不愿意掏钱买的,因为他们的东西价格就像医院旁边的超市一样,高得令人生厌。

        到今天出门时我基本没怎么喝水,所以想着,到时候渴了就忍痛去车上买一瓶两块钱的康师傅。

        在南站口,直接上了东胜的车,因为平时晕车,很庆幸在国庆的档口还能有选择的权利,特意挑了个靠前的位。

        落座不一会儿,一支金话筒引起了我的注意,很显眼的土豪金颜色,各种功能按键和优盘口一应俱全。我是个不识货的人,于是看着这豪气冲天的金话筒,便觉价格非凡,想着他的主人会不会是如赵雷般有着自由灵魂的不俗青年?

        没想到,接下来金话筒的主人走到了我身旁,一打量,才发现我想多了。 叔叔辈儿的年纪,一米七几的个子,光头,青筋微凸,满脸横肉,一副坏人模样,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古装剧里经常演反派的光头的计春华。上着五颜六色的花外套,下穿黑灰牛仔裤,脚踩黑白相间的方头皮鞋。 若是抛开他反派的脸,旁人定会以为这是个混社会的加特林小青年。而且赵雷应该也不会用这么浮夸的金话筒。

        他从一上车来就和车上所有人打招呼,逮谁都能唠嗑,热情得像是认识了很久的酒肉朋友,哄闹着吃雪糕的小孩儿,帮乘务员叮嘱大家系好安全带。简直自来熟的超典型范例。 

         “姑娘,你的外套。”金话筒主人操着一口普通话对我说。我低头,只见他帮我挪开耷拉在旁边座位的衣角,笑呵呵的坐了下来。我道了声谢谢,有点埋怨自己怎么能以貌取人,然后将其定位为正面人物。

        本来因为嫌弃车载电视上伴着MV的音乐老旧,而且之前花了两块钱在蜻蜓FM下载了几集讲的特棒的《白鹿原》,打算以此来度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没等我点下播放键的时候,旁边的话筒叔冲我打开了话匣子,匣子里的唾沫竟如洪水猛兽。

        话筒叔说他是山东人,职业是歌手,会所有乐器,早年卖过自己的专辑日入千元,现在在各种满月、圆锁、婚礼场唱歌。这不,刚从达旗某某宾宴城演出结束,要赶去东胜铁西广场在有着十万粉丝的快手上直播。快手名就是他的名字,丁远。

        我叹:“你这样挺好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又问:“现在是定居在东胜了吗?”我本来深刻牢记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八字真言,但又对仗剑走天涯的潇洒之士有种敬佩仰慕之情,于是见远叔有股江湖人的侠气,也没忍住好奇,便接起了他的话茬。

         “嗯,现在定居在东胜了,和媳妇租的房子,儿子现在北京当兵,今年21岁……”等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包括他的家世,上了五年学,有几个姐妹以及农村娃该如何不忘本孝敬父母和珍惜粮食云云,琐碎至极,难以细表,但言辞丰满诚恳,充满正能量。

        客车驶出站,走到城边,卖煎饼矿泉水饮料的叔叔阿姨如期而至,我像原本打算的那样要了一瓶水。稍犹豫了一下问远叔:“来一瓶吗?”

         远叔竟一言不合就同意了,我想着人家很可能是另一版本的赵雷,就没太心疼那贵一倍的康师傅。

        这时车载电视上凤凰传奇正忘情的嗨唱《自由飞翔》,话筒叔见此,喝了口康师傅,我们便聊起了音乐。 不,是我听远叔侃起了音乐。毕竟,远叔不停地强调自己是走过南闯过北的歌手,曾全国各地转场,在赤峰时和3000块一分钟的巴西演出团同过台,表示在客车驶入高速时要给大家听听他唱歌。

        于是远叔开始给我科普杨坤、玲花的成名路,乔羽的作词,朗朗的钢琴,降央卓玛的女中音,然后指着不知名网络口水歌的MV里说:

        “我没读过啥书,上头演的这叫挨鲁V吧?”

        我一震,淡淡地说:“那叫挨母V!”

        他略尴尬的挠头,继续说着MV里的女伴舞难登大雅之堂,远不如和他同台的巴西女舞者。

        还提到了李连杰不知道生了一种怎样的让眼睛突出的病,至于为什么提到李连杰,可能是因为看到了成龙唱着一首公益歌曲。

        我除了“嗯”,“是了”之外,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远叔一直侃到了高速,我才明白原来远叔的话匣子是潘多拉的话匣子,但没见过啥世面的我内心略微涌上股期待,因为除了唱歌,远叔还说要表演两指倒立。

        说到做到,远叔脱去花花的外套,露出扯开一个口子的黑色短袖以及隐隐约约的青色纹身。

        赵雷一定不这样!

        “各位鄂尔多斯市的父老乡亲,达拉特旗的姊妹弟兄们,你们好,首先祝你们旅途愉快,我叫丁某,今天47岁,来自山东,是个歌手, 打算明年上星光大道, 我媳妇是达旗白泥井人,我是倒插门女婿,真的,不骗你们,我儿子叫丁某某,今天21岁,属牛,香港回归那一年生人,我是个歌手,献唱几首歌,大家听听怎么样,给点掌声!”

        一段自我介绍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卡壳,在惊诧之余我领略到了金话筒的高音量、低音质,即使这样,远叔还让司机师傅把车载音乐的声音调低点。根本不用!好吗?

        车内想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算是主力,但远叔像是收到鼓舞一般,激情正当,开嗓了。从《母亲》到《父亲》再到什么来着,清一色浓浓的怀旧风,加上金话筒的助力,更添一层重金属质感,间歇还夹杂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来活跃气氛,然而几首曲毕,除了我,无人鼓掌。

        至于唱的如何,我又是外行,难以评判,感觉吧,和事宴上听到的无甚差别,就是不知道《星光大道》的评委们怎么说了。

        我不知道的还在后头。

        远叔讲起了他的悲惨经历及终极目的。家境贫寒,左腿肌肉萎缩股骨头坏死,相当于一条废腿,原先演出团的团长婉言将其劝退,没钱看病,还有老岳父岳母要养。窘迫至此,希望大家帮忙。并一再强调他是歌手,不是要饭讨吃的,给一百他不会要,一两块便是恩情。

        说完一瘸一拐的走到过道最前方,一边说着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边扑通一声跪下了。我忘记了歌手还说了些什么,内心只涌上一股悲凉,然后觉得对不起赵雷。有目无珠大概如此。

        歌手又给大家展示了因病异样的左腿,唱了一首原创,歌名我记不得了,但词是“从山东来到达旗,祝达旗父母们健康长寿”之类的。

        两指倒立也因为车里的空间太小施展不开而中途夭折。

        我早已不在意了,头靠在窗户上,耳朵里塞着没有一点声音的耳机,毕竟再怎样也抢不过歌手豪迈的金话筒。

        后来他在挨个求乘客帮助的时候,绕过了我。

        车快到站的时候,歌手兴奋地数着一路得来的善款,大概六七十块钱,有些骄傲的对我说:

        “看这趟车费挣够了吧?”

        “有次在去呼市的车上,一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人给了我一百块。”

        “我刚不是说我不是讨吃的嘛,可你看,就是个讨吃的。”

        “虽然我跪下了,但没办法,为了挣钱啊!”

        “知道我为什么没问你要钱吗?因为知道你没钱,聊聊天也挺好的。”

        他又说了一大堆关于人一定要有梦想的“人生真谛。”

        我说:“嗯。”

        心想一定是你发现我人傻钱少还给你一瓶两块钱的康师傅才饶过了我吧。

        车终于到站了,歌手第一个下车,一瘸一拐地奔向马路对面,估计是赶着去铁西直播,毕竟快手上的十万粉丝还在苦哈哈的等着他。

        对了,歌手向我透露,金话筒是在北国商城买的,九十块钱一个。

        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