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季,夜晚漫长,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往事历历在目,兰姑的身影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便爬在枕头旁,写下了这段怀念兰姑的文章,寄托对兰姑深深的哀思。
兰姑是我的本家姑姑,叫兰娥。在我记事起,就有这么一位姑姑,她长得娟秀,也很健谈,对我们这些孩子很疼爱,我们都亲切地称呼她兰姑。
我对兰姑的过去有所耳闻,但了解的很少,本家的族人说她遭遇不好,磨难多,是个苦命人。儿时母亲常给我们讲述兰姑的苦难,说到动情处,总是潸然泪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兰姑的事仍使我思绪万千、无法释怀。
兰姑从小生长在马场壕乡二蛮壕村榆林沟社,她兄弟姐妹四个人,她是长女。十四岁正值花季少女,兰姑却痛失母亲,母亲因生小妹大出血,四十一岁就离开了人世,丢下了他们姊妹几个和父亲孤苦伶仃的生活。
母亲去世后,小妹也送了人,一家人的担子压到了稚嫩的兰姑肩上。对于本不富裕的家庭,加之母亲去世,生活更加窘迫,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兰姑只好放弃了读书学习,在家一边照顾弟弟妹妹,一边洗衣做饭,还要下地劳动。生活的重担,使她俨然过早的变成了一个小大人。苦难的日子没有把她击垮,她不甘落后,每天天不亮就悄悄起床,为一家人做好了饭,就去锄地拔草,回家时还要再捡一捆柴火。
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兰姑捡过麻绳,只要能变卖的再远也不嫌累,捡回来变卖了养活一大家子。兰姑平时省吃俭用,夏天打白柳条,冬天把割下的粗条子,用驴车拉回来,粗的让父亲编成耙子,细的编成箩筐。每年秋季,她在门前的塘坝里沤了好多麻秆,开春打捞出来,织成麻绳卖钱,在她的料理下,一大家子的生活井井有条,过得有滋有味。
十九岁,兰姑经人介绍,改名韩志愿。
二十岁,兰姑嫁给了离村十五里远合叶敖包住的韩毛蛋。韩毛蛋在二连浩特边疆上当兵,为部队放养着三百多只羊,因表现突出,后超期服役,转成志愿兵。嫁过去的兰姑成了韩家的人,丈夫是家中老大,当兵在外,把上有老、下有小的七口之家重担又无情地压在了兰姑身上。刚过门的兰姑上要面对公公婆婆还有八十多岁的丈夫奶奶,看他们的眼色行事做事,稍微伺候不周就骂骂咧咧,有时不高兴还会遭来一顿毒打。下要面对两个小姑子、两个小叔子的指指点点,他们的吃喝拉撒,家里家外的劳动,落在了兰姑一人身上。
韩家人剥夺了兰姑的人身自由,虽离娘家只有十五里,却不让她住娘家,娘家的人也不能上他们的门,甚至冬不给她添棉,夏不给她换单,在吃上苛刻她,在精神上蹂躏她,营生却都让她做。丈夫的奶奶看不惯,但她年事已高,作不了主,只能瞒着他们偷偷接济这个受苦受难的孙媳妇儿,偶尔给她点私房钱。
兰姑想念丈夫,可丈夫远在千里的边疆,她望眼欲穿,只能捧着丈夫的相片暗自掉眼泪。她想把在婆家的遭遇写封信转交给丈夫,可气的是自己没多念书,连封信也不会写,更不知道怎么往出寄。
一次,兰姑的父亲病了,给她捎来话,让回家走一趟,弥留之际的父亲想见见她,她向公婆请了假,可他们只给她准了半天假。那次,她整整走了一天,父亲病重想念她,挽留她破天荒住了一晚上。回来已是第二天的黄昏,一进门婆婆就骂骂咧咧开始了:“让你早点回来,你怎么就住下了,谁给你的胆,你是韩家的人,吃着韩家的饭,就得由韩家使唤。”那天兰姑也豁出去了,她反驳道:“你们怎么不讲理,这是新社会,我父亲病了,我作为女儿理应孝敬,可你们也有手有脚,为啥就让我侍候你们,我不是你们的奴隶。”这一顿呛白,公公再也听不下去了,恼羞成怒,一个耳光扇在了兰姑那嫩白的脸上。兰姑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手指印,她说什么也不干了,把一摞瓷碗扔在了地下,砸了个粉碎,逃也似地跑了。
兰姑出走了,千里迢迢去二连浩特边疆寻夫。兰姑无钱坐班车,搭了一辆从马场壕开往四子王旗的顺车,又从四子王旗拦了辆开往苏尼特右旗的班车,一路转折,一路北上。车到站后,她冒着零下三十度的极寒天气,穿着单薄的衣服,忍饥挨饿,踽踽独行在茫茫草原上。
冬日的白昼很短,很快就黑了下来,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她像一头蜗牛在草地上蠕动,突然前面有绿光在闪动,两只草原狼一前一后向她围拢了过来,一只狼已靠近了她,露出瘆人的獠牙。也许好人有好报,兰姑命不该绝,就在她吓得晕倒地时,两个牧民骑着快马疾驰而来,“叭叭叭”地挥动着马鞭,把两只狼吓跑了,两个好心的牧民把她带到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把兰姑送在了二连浩特兵站。
夫妻久别重逢,别提多高兴了。兰姑给丈夫隐瞒了与公婆的不愉快,也不想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说给丈夫听。韩志愿在那个兵站白天牧着羊群,晚上才能和兰姑团聚。白天他把兰姑一人反锁在家里,由于牧羊的地方在草原,远离部队营区,经常有野狼光顾,兰姑吓得瑟瑟发抖,还好丈夫早有预防,提前用石碑和钢丝网把门窗进行了封锁,狼嗅到了兰姑,龇牙咧嘴向她嗷嗷的叫着。丈夫回来说:“我们每天和狼为伴,已习以为常了。”
兰姑有了身孕后,丈夫把她护送回了婆家,第二天就返回了部队。丈夫走后,公公婆婆又挑开了她的毛病,虽有身孕,也不管不顾,照例让她挑水洗衣做饭。由于常年劳累着冷着气,兰姑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腰背过早地弯曲了。随着丈夫奶奶的去世,这个家没有一个人疼她,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向她说话。
兰姑临盆那天,是兄弟赶着毛驴车把他急时送到马场壕乡医院,连个侍候月子的老妈子也没有,还好母女平安。兰姑生了小孩,婆家没有一人来看过她,当时,兰姑身体羸弱,孩子缺乏奶水,饿得哇哇直哭,她无钱购买奶粉,只能靠兄弟和妹妹拿来的米糊糊充饥。
当听说兰姑生了女孩后,婆家更不依不饶了,干脆把门堵上,不让兰姑和兄弟进门,万般无奈兰姑只好和孩子住到了娘家。在娘家,兰姑每天手搬着指头,盼着千里外的丈夫能来接她,渴望一家人团聚。
两年后的一天,韩志愿服役期满,转业到伊盟党校做炊事员工作,成了吃皇粮的人,他的身边也有了新的女人。他和兰姑的婚姻也就此打住,三岁的孩子判决给了兰姑,孩子每月领着七十二元的抚养费生活。
离婚后的兰姑,走出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到东胜黑家圪卜租了房子,在纺织公司成了一名挡车工人。我在东胜读高中,看望了兰姑几次。她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母女俩不离不弃,相依为命。每到周末,兰姑就让我去她那里改善伙食,打打牙祭,陪她聊聊天,至今我思念姑侄儿在一起有说有笑,包饺子的情景,那种温馨的画面再也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那天,她让我陪同女儿到韩志愿处拿抚养费。韩志愿我还是第一次见,听说我是兰姑的侄儿,和我寒暄了几句。他显得很沧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贴着肚子,颤抖着双手,从上衣口袋拿出六十元交给女儿。“玉儿,这次爸爸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下次一定多给,回去代我向你妈妈问好,你妈妈是个好人,我对不住你们。”回去后,兰姑对我说,韩志愿也过得不怎么好,夫妻两人经常吵架,老婆患了癌症。
我高中毕业后,兰姑改嫁到吉格斯太镇,用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积蓄,为大龄的兄弟拉扯过了媳妇儿。后来我当了兵,再也没有见过兰姑,听说她过得很幸福。
不幸的是儿子七岁那年,她患上绝症,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亲人,离开了养育她的榆林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