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夜。
奶奶惦记着她的鸡,早早起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死寂,仿佛世间所有活物都被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面,只有寒风凛冽地刮着。
冒着严寒在院子里扫出一片空地,奶奶去粮房抓来一把谷子撒下,打开鸡窝门,放出她的鸡部队。鸡们撒着欢儿围在奶奶的脚边绕圈。“没看见地上的谷子吗?瞎眼货!”奶奶慎骂着指指刚撒下的谷子。鸡群马上得令,箭一般冲向谷子,壮实的大黑差点儿滑倒。奶奶扑哧笑了,“看你那饿死鬼样儿!”
奶奶站着欣赏鸡们吃谷子的欢快场景,大红照例一会儿讨好大黑,一会儿讨好小白,一副多情种子的模样,奶奶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身回屋烧火做饭去了。
忽听一阵叽叽喳喳麻雀叫,奶奶放下手里正在削的土豆,嚯地站起来走出屋外。一大群麻雀好似从天而降,穿插在鸡群的脚下,个个脑袋如捣蒜般啄着地面,谷子眼看就被抢光了。那副贪婪的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与收秋那时一模一样!奶奶不禁想起被麻雀们抢夺谷物的狼狈情形。
八月,地里的谷子挂着沉甸甸的穗子,秋风吹过,起伏成金色的波浪。奶奶看着丰硕的谷子即将装进粮仓,乐得合不拢嘴,早把半年来的辛劳忘了个一干二净。可恼人的麻雀一批批、一群群地赶来,毫不客气地站在谷穗上,大快朵颐、不劳而获。奶奶想尽了各种办法,让小孩子拿几块石头子儿蹲在地边上照看,用棍子、稻草和破衣帽扎个稻草人站在地里,用各种奇怪的声音喊叫等等,始终没能摆脱麻雀们的掠夺。
想到此,奶奶新仇旧恨交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愤地念叨着“这圪堆儿瘟神爷,还给他祖娘娘反天了?”恨恨地找来大筛子、谷粒、一条细细长长的绳子和一根小木棍。
奶奶这是要干什么呢?看奶奶气乎乎的样子,我也不敢问,傻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奶奶忙活。奶奶把鸡们呼呼地赶出大门外,麻利地将绳子的一头拴在小木棍上,在院子的中央撒了一把谷子,把筛子反过来扣上,然后用小木棍支起筛子,小心地顺着绳子倒退到房子里。看我还杵在院子里,奶奶使来一个狠狠的眼色,意思是让我也回到房子里。我不敢怠慢,跟着奶奶躲在房门背后。奶奶屏住呼吸透过门上的窗眼紧紧地盯着院子里的动静。我也按捺不住好奇,吐了点口水,用手指头轻轻捅开另一只窗眼,痴痴地看着奶奶的把戏。
没过多久,一只麻雀飞来了,它以极犀利的眼神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筛子下的谷子,兴奋地喳喳喳喳直叫唤。它的同伴很快收到了信号,接二连三地从四面八方赶来,落在墙头上。一阵叽里咕噜的商议后,一只大胆的麻雀首先落在院子里,它机灵地转动着脑袋,瞅瞅四下无人,便蹦蹦跳跳地往筛子边上蹭。它首先踏踏实实地把奶奶不小心撒落在筛子外面的几十粒谷子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站在筛子旁边,把脑袋伸进里边一粒一粒地探着吃。很快,又有三只麻雀从墙头上飞下来,加入了伸长脖子探着吃的队伍。能够着的谷子吃完了,先来的麻雀也吃饱了,扑棱棱振着翅膀飞走了。剩下的三只麻雀再次察看了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后大胆地钻进筛子下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时,蹲在墙头上的十几只麻雀再也耐不住了,争先恐后地纷纷飞下墙头,不顾一切地钻进筛子,风卷残云地享用着这冰天雪地里难得的美味。
再看奶奶,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群贪得无厌的东西,牵着绳子的手微微发抖。我知道,只要奶奶把手里的绳子突然一拉,筛子底下能罩住的麻雀没有十只也少不了八只。可奶奶没拉绳子,也许奶奶是在等待时机吧。我又把视线移到院子里,老母鸡大黑忽然大摇大摆地从大门外走进来。它一眼就发现了院子里的吃食,扭着屁股一路小跑直奔筛子而来。吃得正欢的麻雀们听到动静,反应极其机敏,呼啦一下全飞到墙头上去了。大黑鲁莽地去抢谷子吃,庞大的身子碰到了筛子,哗啦一声,筛子扣下来了,正好打到大黑的头,大黑稀里糊涂挨了一击,呱嗒呱嗒地一路骂一路小跑找公鸡大红告状去了。
麻雀们依然稳稳地站在墙头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一定是恼火大黑坏了她的好事,也气愤让这帮鬼麻雀捡了便宜吧,奶奶一声不吭地走到院子里,麻利地关上大门,赶走墙头上的麻雀,又抓了一把谷子撒在筛子下,再一次用小棍子将筛子的一边支起,然后回到房子里,捡起地上的绳子牵在手里继续观察外面的动静。我一句话也不敢说,看来奶奶是铁了心了,套不到麻雀不罢休!
不一会儿,又有麻雀飞到墙头上。与刚才的情形一样,麻雀们一心算计着筛子下面的谷子。它们好像忘记了刚躲过的惊险一幕,或者自信它们的反应足够敏捷,认为在危险来临之前能够胜利逃脱吧,要么就是飞来了另一群麻雀。总之,麻雀们足够机灵,也足够贪婪。我忽然想起外公说过的一句话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院子里重复上演着刚刚落幕的戏,不同的是,大门外的大黑和大红进不了院子,它们再也不能干扰奶奶的套雀儿计划了。等到麻雀们在筛子下面吃得正忘神时,奶奶果断地牵动了绳子。几只乌鸦从空中掠过,“哇”地留下一声哀叹。小木棍支撑着的筛子轰然倒塌,除三五只麻雀凭着求生的本能逃脱外,大部分被稳稳地罩在了筛子下面。奶奶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我凑过去近距离细瞅这些大胆招惹奶奶的小东西。它们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亮闪闪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机灵的小脑袋左右转动,没有一只再对脚底下诱人的谷子表现出食欲,甚至不曾再看一眼。不知道此时它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吗?
不知奶奶将如何处置这群贪吃的家伙。我忽然有些同情它们,难道它们的生命就因为这几粒谷子而到此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