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边畔,锅头炕沿,老汉们用粗糙的手搓揉着自制的旱烟丝,有的用或直或弯的烟锅淖子,有的用油光纸反复捏卷。煤油打火机迸发出火苗,蓝色烟雾开始弥漫,他们的表情或悠然或淡定或深遂或慵懒。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北方农村的一个生产或生活场景。俗话说,抽烟解闷,喝酒消愁,老一辈们抽烟形成的爱好和习惯就这么一代一代延续着,烟也就成了人们沟通的桥梁和纽带。没钱的抽旱烟,有钱的抽香烟。从那个时期起,内蒙古地产香烟从逢年过节走向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喝酒要喝沙城,抽烟要抽青城,娶老婆要娶蒙人。”这是七八十年代的一个段子,足见青城烟在当时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七十年代初,黄盒青城烟进入人们视野的时候,市面上的野牛烟一盒才5分钱,而一盒青城烟售价达三毛七分钱。有钱人出门、过节、办事,带着它以彰显身份。当时,青城烟和上海、大前门等品牌香烟红极一时,兜子里揣盒青城烟的人可是牛得了不得。青城烟黄色烟标至今留存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正面是当年的呼和浩特火车站,旁边是新华广场标志性的路灯。马路上跑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呼和浩特第一辆烧木炭的公交车。1999年,带嘴金青城烟推向市场,后期火爆出场的是一盒一块二毛钱的特钢,之后是两元钱一盒的大青山,平民百姓的大小事宴或逢年过节,这些地产香烟坐正席唱主角,红极一时。
童年时候的香烟品牌五花八门,只呼和浩特卷烟厂出品的就有:山丹、天鸟、新曙光、凯歌、金星、古画、70、太阳、千里山、青城、钢花、梅花、五塔、昭君、瓷瓶、骆驼、飞奔、龙晴、火炬、合作、射箭、马鹿、红樱桃、经济、白塔、华琪、喜来、雁牌雪茄、野牛、那达幕、白桦、草原等等,这些香烟有的以动植物命名,有的与体育项目相关,有的以地标为名……五颜六色的烟盒(又为烟标)给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一份多彩与烂漫。
小时候,妈妈引我去她舅舅家赶事宴。老舅舅家盛产煤,在九十年代是远近闻名的“鄂尔多斯第一村”。当地百姓以煤收益,生活水平远超我们西部没资源的村子。那里的一切让我好奇:宽阔的砂石公路,一辆辆拉煤车呜哩倒愣呼啸而过,深不可测的沟底,黑漆漆的炭圪旦堆山积楞。事宴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烟盒满地都是,让我眼界大开:印有一只梅花鹿的是“鹿”牌香烟,粉色的“墨菊”,黄底背景的 “烟斗”“官厅”,金灿灿的“黄金叶”……这些烟盒拾掇起来,擦拭干净,整齐有序堆积起来,就像一本彩绘的故事书,呈现着一个神奇的世界,成为我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的资本。事宴上人来人往,只要看到有人掏烟,我就连忙凑上,紧盯着那新奇而又漂亮的烟盒,期盼的眼神,徘徊的脚步,为的就是能得到那个胜似华丽服装的烟盒。
一年冬季雪天,有人来给三姨说媒,几盒双喜烟引起了我的关注。烟盒上的大红双喜和当时香皂盒上的一模一样,漂亮极了。趁大人不注意,我拿起半盒烟,一溜烟跑到外面的树林里,纸烟连抽带扔作害了一地,就为打闹那张包装彩纸。
那时,烟瘾大的受苦人爱抽一种黑卜榔烟,就是官方名称的雁牌雪茄。因为这种烟较廉价,人们习惯上又叫削求(削求,本地话就是圪怂小气的意思)烟。哈哈,看看,我们的劳动人民是多么诙谐幽默!
我收集烟盒还有一个娱乐目的,就是为和小伙伴们玩一种翻宝的游戏:那个年代的烟盒都是软纸包装,用烟盒叠成四方形(我们称为宝),打过反面则赢,奖品就是对方打翻的这张“宝”。谁赢的宝多谁就是霸主,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过年的时候,烟盒作为道具又派上了娱乐用场。取两段高梁秸杆(我们称为棒榔榔),做成呈T字型,中间用针或铁丝串上,横的秸杆可以旋转活动,两头不同方向糊上彩色的烟盒,就像一面彩旗,拿它一路小跑,横的秸杆在风力的作用下,迅速转动,呼啦啦形成一个风车,煞是好看。虽然跑得大汗淋漓,累成个狗,但心里却高兴十分。黄风刮得呼呼响的三月,我用烟盒和棒榔榔做过风筝,在老家的场面上试飞过好多次,可头重脚轻的风筝没有一次能飞上天空,让人很是泄气。
那些年,置办不起瓷器或不方便购买的村里人,有糊纸瓮的习惯。当时,家家户户在靠河条的下湿地种植些大豆(学名蚕豆)和豌豆。夏夜,清凉的风徐徐吹过,满河可闻豆花香。煮豆蕨蕨那种独特风味至今唇齿留香,让人难忘。吃过的煮豆皮大有用处,我记得母亲把它沤烂变成糊状,将小瓷瓮倒扣,均匀涂抹在瓮表,在阳婆照晒或风吹下半干再涂抹一遍,如此反复,变干后剥落而下再装裱。纸瓮外表贴上花花绿绿的烟盒。为了更加好看,瓮上下转边贴上写对联的红纸。做好一个纸瓮至少一个礼拜。遇上阴雨天,时间更久。在那个年代,五颜六色的纸瓮、纸盆、纸升子或大或小,或简约厚重,或端庄大气,构成了一件件赏心悦目的工艺品,成为了女主人心灵手巧的直接体现。由于轻巧方便,又是极好的盛物工具,可装米装面可盛籽种亦可置放鸡蛋,小件则可放置针头线脑等各种细小物件,灵便耐用。那时候,去左邻右舍家串门 ,就爱瞅人家的纸瓮子,上面那不同花色的烟盒子像神奇的魔方不由自主地吸引着我。五颜六色的纸瓮成为那个年代家居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进入八十年代,随着塑料、陶瓷等机械化生产制品的普及,纸瓮儿这种民间传统手工艺品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民间已难觅其踪。前年,我随朋友去神泉景区旅游,在农展馆角落内,又见久违而熟识的面孔:童年时候的纸瓮。上面那一张张漂亮的烟盒,活脱脱一段浓缩的历史,蕴藏着时代的智慧和烙印。小小的烟盒记录的不仅仅是逝去的历史,还有一段段珍贵的记忆。小烟盒真实地记录着大事件,印证着那个年代科技、经济状况和社会风貌等方方面面。
当年我搜集的近百张烟盒,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保存下来,成为憾事。那些一切与烟盒有关的故事,现在回味起来依然是那么快乐、清晰、有趣,在我的记忆深处扎根并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