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353期 >2021-12-02编印

腌菜石
刊发日期:2021-12-02 阅读次数: 作者:刘利元

腌菜石配图.jpg

    老妈原本要带腌菜的,不料弟弟横加阻拦,说那东西水了吧唧的,搞不好要超重。老妈想想也是,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吃的,有水有盐就能腌,不带就不带吧。以前没坐过飞机,据说超重罚款能抵一张飞机票,老妈愣是被咋唬住了。

    老爸老妈带了两蛇皮袋东西,进家门从里面掏出一大堆塑料袋,大的、小的、红的、黄的、白的、黑的,都装得鼓鼓囊囊的。一只整羊切割开,肋骨捆在一起,前腿和后退捆在一起。半扇猪切块了,猪里脊、五花肉分割得齐齐整整。还有孩子爱吃的麻花、油果子,我爱吃的羊杂碎。翻来拣去,不见酸白菜和烂腌菜。媳妇说:“早流口水了,怎么我爱吃的您没带呀?”

    别说媳妇馋,这两样东西我也喜欢。酸白菜是做猪肉烩酸菜的主料,若没有它,纵使猪肉品相再高也是白搭。烂腌菜名粗味不粗,秋收季节,农家院落里都摆有几口大缸。新菜收获了,陈菜见底了,把大缸从里到外洗刷干净后,提几桶清冽冽的井水倒进去,买几包晶莹透亮的粒盐撒进去。现收的萝卜和白菜,刚刚从地里拔出来,还带着水灵气儿。萝卜削皮,白菜撇去老梆子,咕咚咕咚往缸里扔。缸口虽大,毕竟容积有限,不一会儿就被塞满了。

    一年365天,农家的日子长着呢,就这么点儿存货,怎么能渡过冬春的菜荒时节?别怕,自有办法。这时在院墙上晒了一个秋夏的腌菜石就派上了用场,用手掌把石头表面的干菜拂拭掉,再用一瓢凉水冲冲,湿漉漉地压到菜瓮里。别看那白菜萝卜刚才还咋咋呼呼的,见了腌菜石立刻就蔫巴了,一两天的功夫缸里就空出一半,先前那些满不在乎的愣头青全部被压在了缸底。

    于是农人抱起石头,再往缸里添菜,如此翻来覆去十几次,直到缸里被填充的满满当当,再也找不到半点儿空隙才会停下来。心细的人,会把腌菜缸搞得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秋收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多了去。看到葱就揪几把葱,看到蒜就拔几头蒜,看到黄瓜就摘几根黄瓜,看到芹菜就割几捆芹菜。正如一句话说“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反正腌菜石厉害着呢,隔几天就往下压几寸,不愁没地方。

    看我们失望的样子,老妈说一个腌菜有什么难的,我给你们现腌。老妈不识字,先让老爸领着她在小区附近转悠。由里到外,由近及远,慢慢熟悉地理位置。忽有一天,老妈像孩子般兴奋,说咱家往西走不远有一个农贸市场。她说的没错,我们是怕她走丢了,所以骗她说周围没有卖菜的,想吃什么我们买回来。老妈让我带她去市场,我说没空,让媳妇带她去,媳妇也说没空。不是我俩懒,是这里的气候不同北方,这么热的天,估计不等腌过来,菜就臭了。老妈对老爸说:“咱俩去吧!”老爸说:“咱的话人家听不懂,人家的话咱听不懂,怎么买?”老妈生气了,说:“你不去我自己去!”老人正气呼呼地开门呢,孩子从书房跑出来说:“我和奶奶去!”

    不一会儿时间,奶奶孙子满载而归。孩子手里提着一只塑料桶,桶里搁着几袋盐。老妈手里提着几兜菜,有胡萝卜、白萝卜、红萝卜。老妈说,有这些东西差不离了。我问孩子,奶奶是怎么买东西的?孩子说,奶奶想买哪样了就用手指,称重后掏出整钱来让人家找零。我知道,老妈一辈子不服输,她是不想因为这件事在媳妇跟前没了面子。婆婆主理,媳妇帮忙,放一层菜,撒一层盐,不一会儿功夫就把整只桶填满了。老妈说:“这样还不行,还缺样东西。”媳妇问:“缺啥呢?”老妈说:“缺块腌菜石。”在一旁看新鲜的孩子说:“这可难办了,市场里没有卖石头的。”

    若是村里,石头三五成堆,到处可见,俯仰可拾。此地却是不同,附近也有山岭,奈何皆为低矮土山,泥多而石少。我和媳妇要上班,孩子要上学,老妈知道,捡石头这事儿不能指望我们了。一桶咸菜而已,能多腌就多腌,不能多腌就少腌,咱又不是为了备耕备荒,不用一瓮一瓮往瓷实压。老妈说,你不懂,腌菜一定要用石头的。

    隔了一晚,水桶里冒泡了,萝卜头、菜叶子全部浮在水上,老妈眉头紧锁,愁容不展,自言自语说,找不到石头,这菜要坏了。清晨起床,老妈让老爸继续带她到附近转悠。家里也没事,去外面转转对身体有好处,估计老爸老妈对周边环境熟悉些了,也就没多问。中午吃饭时分,两位老人一前一后进了门。两个人铁青着脸,闹着别扭。老妈埋怨老爸眼神不好,逛一上午找不到一块石头。老爸抱怨说,尽瞎跑,耽误了做饭。媳妇瞧着乐了,说:“不就是个咸菜吗,超市里有的是,今晚我带你们去。”

    饭桌上,两位老人还是气哼哼的,谁也不理谁。媳妇要劝解,我说算了,几十年了一直都这样。家里装了高清点播机,给老爸老妈选好他们爱看的电视节目,我俩就上班去了。下班回来的路上,媳妇说东华路上新开了一家乐购超市,里面有许多北方菜食,咱们去看看。打开家门,发现电视机关上了,屋子里没人。打手机,关机了,估计是没电了。冬季天黑得早,才六点多太阳就落山了。媳妇说:“人生地不熟,话又不通,快出去找找吧!”

    估计在小区附近,上竹排街口看,没有。上江华路口看,也没有。上水南市场看,还没有。几个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跑来跑去,我急出一身汗。想打电话,发现手机落家里了,于是跑回来取。刚进小区,发现老爸老妈兴冲冲地走进院子里,一人手里捏着一把菜,一人怀里抱着一颗石头。我问他们去哪儿了,他俩说下午出门发现河上有座桥,河对面有座山,他们过了桥到山上找石头去了,顺带还挖了几株野菜。看山跑断腿,那山看在眼前,走一个来回,足有十几里路。

    有石头和没石头,腌起菜来果真不一样。浑浊的盐汤立刻澄澈了,鼓鼓囊囊的青菜萝卜瞬即苗条了,桶口泛起的那层白沫也不见了。有了石头,老人说话也有了底气,说空心菜就靠实心石,菜不压就心虚了,心虚就坏了。过了三五天,老妈端一盘咸菜上桌,让媳妇尝,看是不是和老家的一个味。媳妇夹起一条萝卜,用舌头舔舔,再用牙尖细细咬,闭上眼睛慢慢回味一会儿,乐呵呵地对我们说:“就是老妈平时腌的那个味儿!”

    整个冬天,一家人沉浸在幸福中。今天酸烩菜,明天酸菜肉丝焖面。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开春了,老爸老妈说不能在南方流连了,要回家种地了。老爸说:“闲坐三个月了,若在村里,葵花收一季了。劳动惯的人,不劳动就闲得慌。”万般无奈,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回程。

    前几日整理阳台,发现老妈买的那只深红色塑料桶还在墙角搁着,桶里塞满报纸。从桶里往出取报纸,发现报纸非常沉重。用两只脚把水桶夹住,用两只手使劲儿拽。“哗啦”一下拽了出来,发现报纸被一层层地折叠起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好像包裹着什么。我一层层剥开来,发现最里面包着一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通体发黄,椭圆形,木瓜大小,滑溜溜的,好象是块黄蜡石。媳妇听到了响动,问我干什么?我说旧书报太多了,整理一下送到废品收购站。媳妇说,别乱动!那是老妈捡来的腌菜石,原样包裹好,要传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