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村里谁家有了红白事宴,亲戚朋友都要给搭礼,有时间的,还得提前过去帮忙做营生。劈柴打炭烧火,掏灰压水洗菜,蒸馒头做粉条,借桌椅板凳搭帐篷,帮忙的可是顶上大用了。
现在办事宴有代东团,一站半舞台,亮个相基本也就没事了。过去可不这样,很多实际的事情,都是代东的在那儿代替东家安顿。谁负责保管东西,谁负责记账,谁负责烧茶炉,谁负责摆放自行车,谁负责套碗洗盘,谁负责下夜看猫,谁负责五明头蒸糕,谁负责天黑叫人捏糕、天亮叫人吃糕,谁负责端盘子,都要白纸黑字写下来,贴在人人能看见的正房窗玻璃上。我感觉骑上自行车满村叫人吃糕那个差事最不好干,一来得知道该叫谁、谁好叫;个别爱摆谱的,不叫个三回两回,肯定不穿鞋下地。
按乡俗,过去的事宴饭最少要吃三顿。头天晚上喝面,第二天早起吃糕喝汤就黄豆芽,中午那顿,大盘肉大盘菜还有烧酒,主食是瓮里的拖油糕加现馏馒头。事宴上的馒头很讲究,都是圆的,得叫馍馍,不能用刀切馒头。我记忆中,六人桌的年代,席面上最早应该是六个盘,后来发展成八个盘,到十人桌,就有了四拼八样的凉菜,普通大烩菜也变成加了肉丸子木耳的精烩菜,里面的土豆豆腐也都过了油。过去席面上必须有的是扒肉条、丸子和拌绿豆芽,最后上大烩菜,吃的没了可以喊过端盘子的让再给添点儿,直到吃饱为止。其它还有啥菜,就记不大清楚了。
过去家家用的小炕桌,一桌坐六个人,谓之坐席。那会儿都在家里办事宴,人多地方小,既使院儿里搭了帐篷,一回也坐不下,总得吃个两三篷子(两三波)。这时候,就能看出代东的到底有没有本事、会不会做出不让人挑理的安排了。我就见过事宴上翻桌子的,理由是他的资格满可以坐头篷子,而且还是跟重要人物坐一桌,结果代东的大意,把他安排吃二篷子,这就恼了,闷头喝过几盅盅酒,一把掀翻桌子,油乎乎的扒肉条摔得满地,旁边的小孩儿吓得都瞪大了眼睛。有年国庆,一个舅舅结婚,我没坐上头篷子,也没坐上二篷子,看桌上的人个个吃的红光满面、嘴角流油,肚里饿着,心里气着,最后恼恨恨跑回自己家,吃了个冷馒头。
农村办喜事一般都赶在腊月里或正月里,为的是东西能放住,尤其年前办了事宴,剩下的馍呀肉呀就够一正月吃了。我家远亲近邻都不少,赶上结婚季,就得把人分成几拨,各自带上礼钱去搭礼吃糕。最多的一次,一天就有四个搭礼的地方。
我大哥结婚的时候,6人桌已经发展成10人桌。桌子是从招待所食堂里借的,地上摆没问题,炕上放就只能把桌面架在炕桌上,虽然看着有点儿不伦不类,但毕竟比小炕桌要气派些。桌上还有两个红纸包,人坐齐了打开,一个里面包着拆掉盒儿的香烟,一个里面包着糖和瓜子。
过去收入少、物价低,人们也不攀比浪费,礼钱也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当然还有只记账不拿钱的,这叫内收。有一年腊月,我爷爷的一个徒弟娶媳妇,我和妹妹拿了3块还是5块去搭礼,坐的居然是头篷子。我高中同学毕业没几年就结婚,我们20块的礼钱,等同于现在1000块的交情。
过去人们手头家具也少,那会儿也没有租赁公司,更没有一次性餐具,一旦要办事宴,就得撒开人马满村儿借。筷子,盘,碗,桌子,板凳,条盘,啥都得借。为了还的时候弄不错,各家各户的各种家具上都有用油漆做的记号,我家盘底子上就用油漆画过小圈圈。后来不知是谁瞄上了我们学校的桌凳。平常还好,整个寒假,我们的桌子、凳子时不时就被拉走了。还回来时,桌子上油腻腻不说,有时上面还挂着大烩菜里的粉条,我的桌子上居然还出现过一大片儿红润润的扒肉条。
农村办事宴非常有人情味。过去都是一家一家去搭礼,一旦有生病的、坐月子的出不了门儿,坐过席的人回来时,东家总要给拿点儿东西,一块豆腐,一坨粉条,十来个糕,如果是至亲,还会再给拿一块儿烧猪肉。
搭礼吃糕也是一次盛大的交流。多时不见的亲戚朋友,因为事宴聚在一起,互相问询问询,叨啦叨啦,身体如何,收成咋样,饥荒打完没,媳妇儿定下没,反正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话匣子打开就没个完。
如今条件更好,坐席都在酒店,家里不炸糕不熬汤,想去帮忙都没得帮。喜事更是灯笼火把又跳又唱,却吵得人说话靠吼、找人靠喊,一中午嗓子干的全靠喝水。
我现在越来越不爱参加事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