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小时候,深秋里,父亲给我们弟兄几个安排必须干的一件事情就是扫落叶。扫落叶并非是为了卫生、美观,而是为自己家那十来只羊准备过冬的饲草料,多余的和附近的生产队换取喂猪的枳子。
梁外人喜欢栽树,但因为受地形、地貌的限制 ,相对平坦或面积稍大的土地是舍不得用来栽树的,大多东一颗西一颗栽在了房前屋后、沟沟叉叉的地方,为小山村带来了一片生机。
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羊,因此私人家的树地谁也不会去光顾的,即使有厚厚的树叶积攒在那里。我们的目标锁定在了人民公社和附近生产队的树林。
人民公社的那片树林就在公社机关门前那条小河的台地上,早先是水保站职工种下的,后来水保站撤销,连同房屋、树木全部留给了新迁过来的青达门公社机关。这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大的树林,树地相对平整,足有十多亩地。因为是水保专业人员种植,显然是作了认真的规划。西头是一片杨树林,一行行、一株株整齐排列,像一群整齐操练的士兵;中间种了柳树,虽不及杨树威武飒爽,却也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最东头则栽植了几十棵沙枣树,那是我们上学、放学去的最多的地方,尚未成熟的沙枣常常把我们的小舌头染成灰绿色,涩得难以自由伸缩;临着河岸栽了丛丛沙柳,组成一道树墙,深深的树根扎下去,是为了防止洪水冲淘。各机关白色的墙壁、红色的瓦片都掩映在其中,极富诗情画意。
生产队的那片树林显然小了很多,这是一片柳树林,因为是随地势而栽植,所以也就没那么整齐了,柳树的枝杈密集,是喜鹊、麻雀、红嘴鹰搭窝、下蛋、孵鸟的好地方,也自然是我们游玩的乐园。
因为僧多粥少,树叶就成了抢手货。庄户人家家户户早已准备好了几把枳芨做成的扫帚,几只柳条编制的箩筐和几条打了大大小小补丁的破旧麻袋,只等着秋风起,树叶黄,萧萧落叶纷纷下。
父亲一定是我们那个片区起床最早的人,这个被人称作“挣命老林二”的人并不老,只是一家八口人生活的压力让他的脊背变得弯曲,再加上大病初愈,身体还显得虚弱。在天蒙蒙亮时,父亲就扛着扫帚出了门,树林子里响起了沙沙的扫叶声,惊动得邻家那几条老狗狂吠不止。如果月夜如昼,父亲只草草睡三两个小时,就借着月光扫起树叶来。等到秋日初升,朝霞似火,我们弟兄几个赶到树林时,那里早已堆起了树叶小山。这时父亲已经到了学校,开始履行他的校长职责,而我们必须在上课铃打响之前,把这些堆起的树叶一包一装好再背回草圐圙里,来回跑几十趟,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有时还会迟到,那时候,特不理解父亲,自己身为校长,为了一点点树叶让自己的孩子迟到,长大后才设身处地感受到生活的不易,感受到那时父亲的无奈。
农村学校上学一出坡,下午早早就放学了。吃过午饭,一大群小孩子就会自觉地扛着扫帚争先恐后地赶到树林子,划定领地,扫起落叶来。这时,男孩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往往会像小公鸡一样吵着吵着扛起膀膀来,树林里顿时就变成了角斗场,助威声、拉架声此起彼伏。我是公鸡群里最窝囊的那种,看着别人打架就会腿软发慌,早已溜之大吉,到别的地块儿去了,享受鹬蚌相争渔翁之利了。
当然,友好的气氛还是寻常的。等到各自都有收获之后,小朋友们就会聚在一起,在林子里大树下玩起跳山羊、撞拐拐、扇三角这些久玩不腻的游戏,更多的是就地取材,爬树折枝、拆黑老鸹窝,直至夜幕降临才依依不舍回到各自的家里。
我喜欢到孤独的柳树下扫落叶,一来去的人少,没有竞争,可以从一棵树下从容地走向另一棵。二来柳树叶是所有树叶中羊最喜欢吃的食物。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站在它的身旁,仰望蓝天白云,任清风刮过,看着金色的树叶如同蝴蝶一样翩翩起舞从高空盘旋着飘落下来,栖息在我如鸟窝的头顶上,或痒痒地划过脸庞。有时候,我也会使劲摇着大树的枝干,让树叶如雪花般跳跃着,旋转着,轻舞飞扬着,翩然落下。
(转载自老林已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