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农村老家,进城生活,我们这个时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切地关注谈论乡愁。
人过五十,已知天命。近来,我常常留恋故乡的人,回忆故乡的事,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像一首山水田园诗,深深映透在我的脑海里,更像一幅水墨画,镶嵌在我的梦中。
故乡榆林沟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那里阡陌纵横,沙连着沙,坡连着坡,沟连着沟,出门靠步行,种地靠天雨,零星散落着几十户人家。这里的人们热情朴实、助人为乐,我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们。
我生在榆林沟,从小吮吸着故乡榆林沟的甘甜清泉成长,每每回榆林沟,榆林沟像妈妈一样张开温暖的臂膀迎接远方的游子归来,将我深深地揽在怀抱。
20世纪70年代,我出生在了榆林沟,虽然我只在那里生活了两年时间,后来每次去也只是短暂停留,可榆林沟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忘却的烙印。
我家与榆林沟有不解之缘,20世纪20年代初期,我的老爷爷携妻带子,一家老小从府谷县古城镇五道河走西口迁移到准格尔旗纳林镇任山窑子村,住了三四年。在这里,我的爷爷娶了我奶奶,又到乌兰壕村打工放羊半年有余,后一直住到二蛮壕村榆林沟社。2021年春季,我73岁的母亲也叶落归根,故乡榆林沟成了她的长眠地。
历史上的榆林沟是个水草丰美的好地方,不然我的祖宗们也不会长久生活于此。我的上三代人,生活在此,长眠于此。从老爷爷到我爷爷再到我的父亲那辈,都生活在了榆林沟,他们对榆林沟是有感情的,他们淳朴善良,勤劳勇敢,世代靠种地养羊为生。
1966年10月,21岁的父亲和18岁的母亲在榆林沟结婚,生了哥哥、姐姐和我。听母亲说,他们那时的生活非常艰苦,可以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哥哥尚在襁褓中时,家里连块儿包孩子的布也没有,父亲只好把身上穿的线裤脱下来包了哥哥,可他只有一条皮裤,第二年换不了夏,是在附近住的大姨的接济下,买了一条裤子才度过了夏。
那时榆林沟雨水充足,在命运面前不低头的母亲,在门前屋后种了葫芦和饲料瓜,喂养了羊和猪,第二年就有了余粮,生活有了奔头。如今想来是榆林沟那片热土地养育了我,也才有了今天的我家。
20世纪80年代,每到暑假我就牵着马去榆林沟与爷爷小住一段时间。
榆林沟植被好,草种多,树木成林,草畜平衡。尤其是一行行的沙柳条,就像婀娜多姿的少女,十分惹眼。那时每家每户都有沙柳条,夏天卖白条,冬天卖红条、沙柳席子,除了种地和养殖外,沙柳条成了人们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
每到初夏,天还未亮,人们就会拿把快镰刀割上一抱沙柳,坐在树荫下,就地取材用一根粗柳条折成夹板,“哧啦哧啦”地把一根柳条的“衣服”扒脱得一干二净。手快的人一天能打白柳条七八十斤,收入四十多元,手慢的小孩子也能捋个二三十斤,卖个十几元。
那时,我边放马,边打条子,一个暑假下来,马吃得膘肥体壮,我也挣够了学费和零用钱。有一年下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雨也没有晴的意思,我和爷爷在睡梦中听见凉房倒塌的声音,把平常用的盆盆罐罐和我打下的白条子都压在了一片废墟下。还好,那些辛苦扒下的白柳条晒了晒完好无损。
常记得,八十多岁的爷爷拄着拐杖,十三四岁的我背着三十多斤白柳条,牵着马从榆林沟步行回三眼井的情景。爷孙俩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硬把一背白柳条背回来,卖给当时在三眼井供销社销货的父亲。
当母亲看到我两个稚嫩的肩膀磨破了,心疼了好长时间。现在屈指一算,距离我们爷孙俩背沙柳步行已经快有四十年了,可那个温馨的画面永远无法从我的脑海中抹去。
爷爷家门前的坡底有一塘坝,是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乐园。每逢夏季,六爹就会领上我们,约上鹏飞、惠中,还有本家弟兄侯儿、栓柱、玉柱、金良,跳进两米深的塘坝里打水仗,几人赤条条的在塘坝里嬉戏玩耍,水花四溅,玩得好不爽快。冬天里,我们还会提溜上冰车在那里滑冰,打冰滑滑,一不小心跌得鼻青脸肿,虽然疼痛难忍,但玩得不亦乐乎。
榆林沟是个风水宝地,出奇人,也出奇才,更出奇事。
有一说书人,叫刘有才,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黎民百姓。日暮西山,人们晚饭罢,把牲畜圈住喂好后,油灯点亮,再也没有别的娱乐,男女老少围坐在刘有才家,有坐在炕头边的,有蹲在门口的,还有的干脆坐在窗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满屋子烟雾缭绕,被大家围得水泄不通。刘有才坐在炕中央,端着一碗茶,滔滔不绝地说着《杨家将》的故事,讲到精彩处,掌声、呐喊声响彻山村。我也在那个小屋子里认识了好多榆林沟的父老乡亲,也在说书人刘有才嘴里,听了《岳家将》《薛家将》《大西唐演义》以及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革命故事。
榆林沟有说书的刘有才,也有能人刘饶树。刘饶树是一位没有从过师的能工巧匠,一辈子未娶,但此人心灵手巧,眼里有活,他编的箩筐有棱有角,像模像样,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他将一捆沙柳条玩于股掌之间,捣鼓一会儿就变成精美的花篮和惟妙惟肖的手工艺品。
刘饶树不仅会柳编手艺还会打铁,他打出的农具结实耐用。那时榆林沟人小到一个马掌、锥子、刀子、剪子,大到镂、犁、耙都有求于他。他是乡村艺人,却从不拿架子,不厌其烦,随叫随到,服务乡邻从不计报酬。
刘饶树在生活中还是个细腻的人,缝片子、纳鞋底子样样精通,他虽是男人,但做出来的手工活,却比女人也精细,用现在的话,叫乡土贤才一点也不高估。
刘饶树是能工巧匠,他的弟弟刘葛涛也不逊色,可以说他是榆林沟早期的“科学家”。刘葛涛只念了小学,因家穷辍学了。他不做家务,头脑里每天就思谋做沼气的实验,父母说他不务正业。听父亲说,1962年夏季的一天,刘葛涛把大粪装进塑料管发酵,突然塑料管爆炸,大粪喷了刘葛涛一脸,满屋子溅得都是,挨了父母不少骂。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反复试验,刘葛涛最终试验用沼气点灯取得成功,这也是榆林沟人民的骄傲。惋惜的是,刘葛涛英年早逝,身后棺椁是哥哥那双巧手用柳条编织的,很形象逼真,又充满了兄弟情深。
兽医李连树是方圆百里的名医。那时家家户户养大牲畜,牛马骡驴有个病痛,都要到李兽医诊所扎针灌药。大队圪旦上,有村委会、供销社、学校、小卖部再加上诊所,好不热闹。
榆林沟有奇人也有奇事,那时人们生活很穷,但好多人染上了“掏宝宝”“爬坡坡”“走锅锅”“垒墙墙”的不良嗜好,有的人因为耍钱,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一夜间就成了穷光蛋;有的妻离子散;有的为躲赌债不敢回家……一时间榆林沟成了落后的地方。
是改革的春风挽救了榆林沟,不甘落后的榆林沟人,穷则思变。尤其是年轻人,大胆地闯,大胆地干,在树木、柳条、羊、沙产业上做文章,有的还外出经商成为企业老板,走出去的大学生和回乡创业大学生比比皆是。据了解,榆林沟煤炭储量丰富,是一座不可估量的天然宝藏,未来的榆林沟发展大有希望。
榆林沟不仅仅是我的出生地,更是我的精神寄托,想写榆林沟的事很多,在我脑海中存在的却很少,每次去那里也是匆匆忙忙地去,急急忙忙地归,但我对榆林沟人的思念和这片热土的眷恋始终存在。
小时候,我住在离榆林沟二十五华里外的三眼井村,看着父辈们春种秋收冬藏,养殖鸡狗牛羊猪,那是特别完备的一个农村社会,有很多诗意的东西。
如今,从我的角度和记忆来看,很多老人走了,很多东西也在消失。我写故乡的人、故乡的事,也算是对故乡已逝之物的一种交代和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