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响沙总第258期 >2020-06-16编印

萝卜甜甜
刊发日期:2020-06-16 阅读次数: 作者:林金栋

微信图片_20200615120849.jpg

        小孩子,总是眷恋甜味的东西。

        我小时候就觉得那一颗只有一分钱的水果糖是人世间最让人留恋的美食。卖废品或者卖杏骨子、柠条籽得到几毛钱,倘若买煤油、火柴、铅笔、本子后还剩几分钱,就会奋不顾身地跑到供销社的食品柜台,买三两颗水果糖,攥在手里,飞快地离去,好像做了贼,生怕被别人看到,那时候我们还叫它洋糖。当小心翼翼地剥开印着桃子、苹果图案和达旗制糖厂字样的蜡纸,露出乳黄色或者褐色或圆或方的糖蛋蛋时,哈喇子早已流出了嘴角,用舌头舔一舔,那甜味立刻沿着食道侵入心灵之中。

        那时候白糖、红糖、冰糖真的属于高档消费品了,寻常人家特别是农村人很少拥有它们,一是计划经济年代买糖是凭票供应,不是随便可以买到的,二是连苏打、咸盐日常用品都没有钱买,哪来的闲钱买糖吃。因此,白糖、冰糖对于像我们一样的家庭来说,几乎难得一见。偶有积攒下来的一点红糖,也是放在瓮罐里珍藏着,直到硬成石头样,才每到有戚人到来,或拗不过小孩馋嘴,或到过年炸年糕时,用开水化开一小块,聊以短暂甜蜜。平时烙一张玉米面饼子,为了增加点甜味,只能用糖精替代了。馋时,还啃玉米秸秆,虽没有甘蔗那样甜,但也是难得的甜品了。

        据说我小时候是吃小米粉长大的,为了让我顺口一些,母亲下决心买了一丁点白糖,炒焦了放在一个小瓶子里,然后锁在柜子里。只有下地劳动前留一小撮给看管我的只有八岁的姐姐,让她洒在米糊里喂我,但姐姐禁不住糖的诱惑,用小舌头舔去绝大部分,留给我的只是星星点点了。好在我口扑,一碗没糖的米糊顷刻间喝到了肚里。

        母亲为了满足我们嗜糖的需要,除了在中秋烙月饼、过年炸油糕蛋蛋买少许白糖、红糖外,总会想尽千方百计用土法为我们熬制糖稀,即我们说的甜甜。

        最多的是胡萝卜甜甜。

        胡萝卜是北方农村最常见的菜蔬,是我们家过大年包黄大肚饺子的主要原料。这时候,母亲就会为我们熬制萝卜甜甜了。其实熬制的过程很简单,只是需要足够的耐心。把萝卜洗干净,用擦子擦成丝,放入煮沸的锅里,三五分钟后,萝卜丝变软即可捞出,攒成蛋,放在凉房里冻起来,就能做饺馅子了。这时锅里剩下的淡黄色的水是万万不可倒掉的,它就是制作萝卜甜甜的原料。

        饺子只有除夕或客人来了之后才能吃到的,所以我们弟兄姊妹虽然惦记,但不会过分地去关心,于是都围拢过来,想尽快吃到现熬的萝卜甜甜。可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眼前的半大锅焯萝卜水,只是隐隐约约有一点点淡淡的甜味。于是,我和弟弟再次在炉膛里加火,姐姐则用勺子在锅里不断搅动,随着锅中水分不断蒸发,锅中的糖浆水逐渐变稠,这时需要把大锅里的水倒入一个小锅子里,这样做一来省炭,二来可以少沾锅底。在小锅里更需要均匀地搅动,红浪翻滚,颜色在逐渐加深,空气中已弥漫着甜甜的味道,汤不多时须转小火,一直熬到水分蒸发殆尽,留在锅底的便是一汪酱色的胡萝卜甜甜,用筷子一夹,就能拉起一缕晶莹剔透长长的丝来,抹在窝头或蒸刚出锅的土豆上,立刻使苦涩的生活甜蜜起来。我们会浅尝辄止,把萝卜甜甜集中起来,在过年过节吃糕时使用。

        我和弟弟常常上演小老鼠偷糖吃的双簧戏,一个人躲在里屋,一个立在灶台前,趁大人不注意,用筷头子蘸一点甜甜,顺着门板的一个小洞递了进去,那边一张小嘴早已迎了上去,响起了品咂的唇声。

        对于萝卜甜甜的美味,有作家这样写道:年三十,软溜溜的黄米糕炸出来,趁热卧在盛糖的碗里挂上萝卜糖稀,夹起来,长长的拉丝犹如西点披萨的马苏里拉芝士一样。其实,那长长的颤动的美妙和诱惑,对吃货来说岂是言语、文字了得。

        夏季里,用煮玉米水做成的玉米甜甜,更是带着一股玉米的清香。后来家里开始种甜菜,糖的成分含量更高,做成的甜甜就更多了,放在一个陶瓷罐儿里,时间长了,居然会有颗粒状的砂糖。

        现在糖早已不是稀罕物了,身体糖分的堆积使很多人成了糖尿病患者,而我却忘不了记忆中的萝卜甜甜,那是童年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